从南宫雅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荆何惜明显有些讶异:“他真的只是个衙役?”
南宫雅道:“没错,就事论事,这个职务的确是地位不显,比起城主府的普通守卫,都还有所不及。所以我也很好奇,他究竟是因为什么东西,才会做出这般惊人的决定,竟会在成为酒王阁精英弟子的情况下,还不放弃衙役的职务……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那些负责给我传递情报的人,对此也没有做出什么解释。”
荆何惜道:“我想有些人知道答案,但因为一些隐秘原因,这些事情暂时不便透露给你,毕竟有些东西是不适合人去直接接触的,尤其是你这样的娇柔之躯。”
南宫雅先是一愣,接着很快笑了起来:“娇柔之躯?公子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荆何惜道:“这世间的女子,从外形上看,原本就有很大多数是娇柔之躯。”
南宫雅顿时摇了摇头:“我原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贸然给某个群体下定论的。”
荆何惜道:“你的言下之意,是说我此刻突然变得有些俗气?”
南宫雅道:“那或许也不至于,但总归是有些超出我的预料。”
荆何惜道:“我大概可以明白你的心情,因为你是一个不想被人称作娇柔的女子。”
南宫雅道:“公子既然明白,又为什么故意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荆何惜道:“两个一路同行的人,突然爆发冲突,总是需要些许理由的,不是吗?”
闻言,南宫雅更加感觉有些云里雾里的,疑惑道:“荆公子,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愈发听不明白?”
荆何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莫观山的身上扫过,继而道:“一个官府衙役,甚至连小头目都不是,只是混迹于最基层的差人,除非隐藏极深,故意用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色身份来掩人耳目,否则他的天赋便只能说是一般,很难与出众二字产生联系,可偏偏他还是进入了酒王阁,并且成为了精英弟子,这其中的缘由与反差,难道你就不感到好奇吗?”
南宫雅道:“我当然对此感到好奇,可我现在能够收集到的情报信息实在很有限,再者,这跟公子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有什么关系?”
荆何惜道:“此处就算不是酒王阁的禁区,那也是一处腹地,然而我们一路行进而来,既没有看到守卫,也没有看到精怪,仿佛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故意放我们进来,这个感觉……你应该也产生了吧?”
南宫雅想了想,认真道:“我的心中确实有类似的感觉,只是在遇到酒王阁的活人之前,我心中的猜想都不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它们还缺乏最直接的论证。”
荆何惜道:“你的想法有些严谨,但言语却有失偏颇。莫观山并没有死去,只是因为某种原因突然陷入昏迷,所以此时此刻,他当然也能够算是一个活人,我们没有必要将他排除在外。”
南宫雅道:“但似乎……我们也没有多少办法让他提前苏醒,如果他是因为服用了造化园里的幻灵果而陷入昏迷的话,那唤醒他的难度无疑会更大。”
荆何惜道:“听起来,你似乎对这里还有些独到的了解。”
南宫雅道:“这哪里说得上什么独到?如果先来到端阳城的是公子你,我觉得你会比我了解的更多。”
荆何惜突然没有接话,而是将目光变作刀锋,陡然望向南宫雅身后的一处草丛,刹那之间,从肉眼之中释放出的穿透力成倍增加,若一股无形的罡气,威压异常强横!
不等南宫雅跟随着荆何惜的目光穿透而去,草丛之中便掀起了一阵狂风,随后一道黑影掠风而过,突兀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当中。
令人惊讶的是,当狂暴的风势与空气乱流散去,他们可以清楚地看见来人的高大身影,甚至是其所穿衣物上的花纹图案,却偏偏无法看清楚他的长相。
“难道此人戴的面具是无色无形的?”
作为一个同样戴着面具,没有显现出真实面目的人,南宫雅几乎是下意识地有此疑问。
虽然这句话只是她内心的想法,并没有通过她的嘴巴传达出来,可同一时刻,荆何惜仿佛将与她之间产生的临时默契贯彻到底,直言道:“这位兄台脸上并没有戴着什么面具,仅仅是因为他本人的修为太高,远在你我之上,又掌握着分身投影的精髓,所以才没有把自己的本来面目暴露在你我眼前。在我看来,主要问题并不在他,而在于我们的修为境界没有跟上。”
“果然是一个有趣的人。”
南宫雅尚处于后知后觉的状态时,这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已然对着荆何惜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后用浑厚的声线进行了基本的自我介绍:“我名邱天择,是酒王阁的长老之一,如你所见,这的确只是我的一道分身。”
荆何惜点了点头,随后道:“那不知邱长老以分身形态出现在此,目的为何?”
邱天择道:“当然是代替阁主他老人家对你们进行一番考验。”
荆何惜道:“考验?我们前来拜山,还未曾扬言要拜师学艺,长老与阁主是如何未卜先知的?”
邱天择道:“这并不是未卜先知,也不是给你们设置的拜师考验,仅仅是代表我个人的小把戏。”
荆何惜眉头一皱:“此话何意?”
邱天择再度笑道:“当然是字面意思,只要你们愿意陪我玩玩这小把戏,那么等阁主他老人家出关,无论你们两人是前来拜师学艺,还是来借助法宝的,我都可以在他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确保你们可以得到实质性的好处,而不会被当做不速之客赶出去。”
南宫雅突然回过神来,插话道:“倘若我们不陪你玩那些把戏呢?”
邱天择道:“那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只是会错过一个机会。”
荆何惜道:“什么机会?”
邱天择道:“一个与本长老成为好友的机会。”
不知为何,当他的自称从一个简单的“我”字变为“本长老”时,他所增长的并不只有名号上的威势,还有周身萦绕着的气息,使得他的整体看上去像是裹在一层神圣的光辉之中。
偏偏他所穿的是一身黑衣,吸附的杂质灰尘又没有得到清理,仿佛是故意留在那里,当做某种异样的点缀。
纵然荆何惜不是完全无法理解这种癖好,可这还是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凸显了一个事实,那便是眼前的邱天择,本身就没有那么圣洁无暇。
对此南宫雅似乎也有相似的判断,正想用传音术悄悄提醒荆何惜,却不料后者大脑飞速运转,身体的行动也跟了上去,率先向前踏出一步,进而沉声问道:“邱长老口中的小把戏,我有些感兴趣,还请明言。”
听到这个回答,邱天择明显有些满意,刚刚打算端上来的架子顿时又收了回去,用着稍显平和的语气回应道:“你感兴趣自然最好,毕竟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强迫旁人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荆何惜道:“我想我多少能够感觉得到。”
邱天择道:“那就更好了。看在你我之间这么投缘,我就多给你一个选项,这也就意味着你可以在两个游戏之中进行选择,按照你自己的长处来比较权衡,觉得哪个更合适,便参与哪个。从这个角度来说,某些主动权还是掌握在你的手中,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开明?”
荆何惜沉思了片刻,认真回应道:“我与长老毕竟是初识,你的开明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我也是很难在三言两语之间说清楚的,不如这样,让我听一听这两个游戏的具体内容,然后再让我进行选择和评定,如何?”
邱天择突然道:“为什么你只是用一个我字?而不用我们呢?难道与你同行而来的这位姑娘?仅仅是为了陪你聊天解闷,如果真遇上什么问题,她并不打算与你同甘共苦?”
这次荆何惜思考的时间明显更久,但南宫雅却似乎早已经在心中想好了答案,很快道:“我与荆公子之间,自然是可以同甘共苦的,长老莫要在这里挑拨离间,也不要进行没有意义的揣测,偏离了事实的真相不说,还耽搁了游戏时间。”
邱天择目光虚眯:“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倒是很有分寸,既彰显了自己的性格,又没有那么多的针刺,稍显不足的是,你这番话并没有完全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又或者说,我这个人并不想听太多的婉转之词,更喜欢那种直来直去的方式,你究竟是要与这位荆公子一起参加我的游戏,还是分散选择,又或者干脆置身事外?如何取舍?还是给我一个准信吧。”
南宫雅很快道:“那我就直接一点,接下来荆公子选择要参与什么游戏?我就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这样的回答,长老可满意了?”
“呵呵,看来我有些小觑你们之间的关系了。”
邱天择的口中又一次发出了笑声。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的笑声之中并没有丝毫掩饰那股阴森冷意。
荆何惜与南宫雅很快感受到了这股冷意,但都没有退却,因为他们共同注意到,邱天择的手中出现了一道层层压缩过后的山峦。
直觉告诉他们,这是一道很罕见的宝物,在空间道法上的运用极其精妙,便是在整个大离王朝,都能取得不俗的地位!
然而邱天择仅仅是酒王阁的一名长老,这便让他们的心中多少有些怀疑。
若说一个本有机会在偌大王朝展露锋芒的人,突然选择来到一座偏僻小城,尚有厌倦争斗,隐姓埋名的动机与可能,以及归隐山林,弹琴听曲的志向与雅好,但这样的人,绝不会是那种愿意随便在人面前展现出罕见宝物的异样存在。
原因很简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算他的能力超凡,可以避免罪责,甚至反过来审判那些有心争夺宝物的贪婪之人的罪恶,可展现宝物与隐藏宝物这两个选择,究竟哪一个更能避免争斗,无论是在何时,都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邱天择并没有选择隐藏,那他便不像是那种厌倦争斗的人。
这样的想法,几乎是同时出现在荆何惜与南宫雅的脑海之中。
……
“我的游戏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无非就是两个选项,第一,入此山中,解读出山中那块最神秘的黑色石碑上的秘密,哪怕只是解读出一个字符,只要能够阐述出它的意义,便算是过关。”
当邱天择开始进行另一番介绍的时候,荆何惜与南宫雅的思绪又被牵引了过去。
但这次,两人都没有选择在中途发问,而是静静等待下文。
邱天择于是继续道:“第二,便是替我杀一个人。”
“杀人?”
听到这个要求,荆何惜与南宫雅的脸上出现了不同的反应。
或许是因为南宫雅还戴着面具的缘故,本就是以分身形态出现在这里的邱天择并没有直接看出她此刻的异样情绪,而是率先注意到荆何惜的表情变化。
片刻后,邱天择耸了耸肩,故意对着荆何惜问道:“你应该是一个很擅长杀人的人,为什么刚才竟然表现出了一瞬间的抗拒?”
荆何惜道:“道理很简单。我是个刀客,不是个杀手。”
邱天择道:“其实这两个身份之间,有很多的共同之处。”
荆何惜道:“或许吧。”
邱天择道:“就算你此刻还不太愿意承认,只是想随口敷衍过去,但事实就是如此,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当然,看你此刻的反应,我想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选的是第一个,对吗?”
出乎邱天择的意料,荆何惜很快摇了摇头。
“噢?难道我看错了?你真正的选择是第二个?”
邱天择习惯性地笑了笑,笑容之中别有深意。
荆何惜淡淡道:“相比之下,第一个游戏的要求其实更让我感到抗拒。”
邱天择好奇道:“为什么?”
荆何惜道:“因为石碑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有一种特殊的意义。我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判断失误,就将它变成了自己的阴影。”
邱天择似懂非懂道:“看来你的经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一些。”
荆何惜的声音之中突然夹杂了几分冷意:“是么?我倒是觉得它们大多是枯燥的。”
邱天择道:“这个问题,我们以后有更多的时间来探讨。当务之急,还是先确定你的选择,你当真要参与第二个游戏?帮我杀人吗?”
荆何惜道:“游戏是游戏,杀人是杀人。这两件事情,最好不要混为一谈,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这么做,必须要明确这一点。”
邱天择道:“必须?很少有人敢在我面前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
荆何惜道:“若是你觉得这算是某种冒犯之举,我也不会收回这句话,因为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邱天择道:“倘若我要你杀的人恰好是一个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的狂徒呢?你也不会把这件事情当做一种例外吗?要知道,那种人本身就多半有杀人取乐的习惯,你以游戏的态度与方式反过来结束他们的性命,是会更有替天行道的成就感,也更有实现自我价值的快感的,难道你从来都不这么觉得?”
此话一出,南宫雅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至于荆何惜,虽然仍旧停留在原地未动,可嘴角的那一丝冷笑已经彻底形成。
“难怪有人会让我来酒王阁,原来这里有跟他相似的疯子,只可惜你的疯,也仅仅只是能与他相似,却不能与其等同,因为你的疯太过流于表面,就好像是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叶子,看似与潺潺水流融为了一体,可只要遇到狂风过境,要么不知道被卷向何处,要么索性被直接摧折,比起河里的小鱼小虾,其实好不了多少。”
“你很大胆……”
荆何惜的话很直接。
邱天择对此话的评价同样直接,但他的这句话明显没有说完,就突然转移了机锋,笑道:“如果此刻我还年轻一些,跟你处于差不多的年纪,我定然会很生气,然后跟你好好打上一架,最好不只是分出个高下,还要决出个生死!可惜,你我之间终究不是同龄人,也不是同辈人,就好像此刻,要参与游戏的并不是我,而是你。我要做的,仅仅是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喝一些茶水,吃一些点心,静静地等待你完成自己的游戏,然后再决定你是否过关?倘若角色互换,相信你也可以在这件事情上找到更多的乐趣。”
荆何惜骤然握了握拳。
与此同时,南宫雅咬了咬牙,对着邱天择冷冷道:“酒王阁有你这样的长老,真不知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刚才我说过,要与荆公子同甘共苦,现在我的想法依旧是如此。唯一改变的是,我不想被你牵着鼻子走,也不想听你的调度,甚至你提出的两个游戏,我也可以完全无视,让你的随心所欲显得像是青天白日的妄想!”
“不错,这番话比起你之前说的那些,更具备攻击性了!”
邱天择的目光从南宫雅身上一扫而过,拍手叫好之后,他的眼神又回到了荆何惜的身上。
“相逢即是有缘,偏偏我们几个都太过有特点,才让这种缘分出现了偏差,不如这样,现在我们各退一步,你不必参与我的任何游戏,只需要帮我杀一个人。倘若你完成了我的要求,那么之后你也可以对我提出一个要求,只要不是太过于痴人说梦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绝对不会拒绝和反悔,你意下如何?”
“邱长老,你所谓的让步,便是把杀人二字与游戏二字分离开来吗?”
“这不恰恰是你想要的吗?还是说,你之前那番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要表达的还有其他意思?”
“算了,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
邱天择的眉头忽而也是皱起。
迄今为止,敢与他用这种语气交谈到这个地步的年轻人不是没有,但他们大多都永远保持在了年轻的样貌,又永远沉睡在了古老的地方。
像荆何惜这样,敢在言语上就惹得他不快,并且还让他不想尽快除掉的人,似乎还真的是头一个。
或许也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对于荆何惜,有更多的兴趣和耐心,远远超过了与荆何惜一同前来的南宫雅。
只可惜,荆何惜并没有完全领情。
好在眼前的局势并不会一直这么僵硬下去。
因为荆何惜终究也是个懂得让步的人。
当一缕阳光透过草木,折射到荆何惜脸上的时候,这名年轻刀客终于再次说出了一句让邱天择感到满意的话:“其实我并不在乎你让我杀的人是恶贯满盈,还是从善如流,只要你能够拿得出他非死不可的理由,并且给出绝不会反悔的承诺,我便有可能答应你的要求,真的去杀了他。”
邱天择会心一笑,那种神情姿态,就好像是遇到了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但由于时间有限,其心中的万千思绪终究是被一句话所代替:“看来你真的很有充当杀手的潜质。”
荆何惜道:“我无意在这件事情上与你解释太多,如果你真的想要借我之手杀掉一个人,拿出他非死不可的理由,是一个你无法绕开的步骤。相比之下,对于你为什么不亲自出手的原因,我反倒没有那么感兴趣。”
邱天择道:“这也是我想听到的话之一。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关于他的信息。我让你杀的人,名为邱静语,虽然跟我同姓,但跟我之间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同时他也不是酒王阁的人,而是端阳城城主府的前任主簿,负责许多资源的开销以及账目的核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