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雅听得似懂非懂,仿佛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追问:“所以你的意思是,在这七天之内,让我扮演太阴首,出现在墨雨巷的众人面前,进而稳定这个重生的组织,至于那所谓的决战,仅仅是走一个过场,对么?”
邱天择道:“这是一个很有效率的总结。”
南宫雅突然冷笑道:“可问题在于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愿意对我吐露这些秘辛,是挺让我感到意外的,可我们之间并不是朋友的关系。既然不是朋友,那么一切便应该以利益为先,若要让我帮你完成这个疯狂之举,你又要拿出什么东西作为等价交换呢?”
邱天择道:“在我们酒王阁,有一种灵泉,名为天池,凡是在里面浸泡超过一个时辰的人,无论是不是修行者,其体魄与精神都会得到成倍的增长,如果这个期限从一个时辰延长到一天,乃至一月,甚至是一年……光是靠着灵泉本身的滋养效果,便能够胜过许多修行者十年以上的苦功!我开出的这个条件,是否能让你心动?”
南宫雅道:“你是想说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便会为我争取一个进入天池灵泉浸泡的名额?”
邱天择故意晃动了一下他的手指,接着道:“不是争取,而是一定。在我们酒王阁有一个传统,那便是每个长老的手中都能有一个亲传弟子的名额,只要有人拿到了这个名额,不管他本身的天赋如何,心性如何,都能够定期进入天池灵泉这种宝地浸泡,完成特殊的修行,至于其他功法阵图,灵丹妙药,长老的亲传弟子同样有优先享受权!”
南宫雅道:“如果我答应了你,那么岂不是要比你低上一个辈分?”
邱天择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占你便宜的想法。毕竟你只是享受亲传弟子的名额,又无需承担亲传弟子的责任,酒王阁内,只享受福利而不承担责任的大有人在,这是一个传统,也是一个隐患。原本我已经多次提醒过沈阁主,让他改变一下这个规则,是他自己安于现状,不愿打破。既然多次劝阻无果,那么我也只能随波逐流了,有资源而不享受,有利益而不获取,非要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那不就成了天生的缺心眼了吗?”
南宫雅道:“你的意思就是……只要外人跟酒王阁的长老打好关系,占据一个亲传弟子的名额,就算本身对酒王阁没有什么贡献,甚至于心思也不在此,仅仅是来享受好处的,也在规则的允许范围之内?”
邱天择道:“故事需要逻辑,现实可不需要。所以那些听上去很明显荒唐可笑的事情,并不一定就是假的,相反,还有很大可能是真的。”
南宫雅不禁摇了摇头,感慨道:“若酒王阁内真有这样的规则,也难怪无法在端阳城内一家独大了,不被观海刀宗这样的老牌势力给吞并,仿佛都已经是万幸了。真不知道我家先生为什么要把荆公子带到这里来?”
邱天择好奇道:“你家先生?不知你家先生姓甚名谁?我认不认识?”
南宫雅道:“我家先生并不想我对旁人随意透露他的姓名,况且这个交换条件是在你我之间展开的,不需要把他也牵扯进来。”
邱天择道:“那这么说,你是对我的条件动心了,打算答应下来?”
南宫雅突然笑道:“如果在天池灵泉里浸泡一年,只是相当于其他修士修行十年的苦功,那它虽然也算得上是一处宝地,对我而言,却不算是什么必需品。”
闻言,邱天择立刻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道:“明白了,你这是在坐地起价。”
南宫雅不急不缓地反问道:“如果我真的是那种坐地起价,贪得无厌而没有丰厚底蕴的人,那么星月之极这种世所罕见的宝物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脸上?”
邱天择道:“这的确是一个惹人深思的问题。”
南宫雅道:“但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你在这里继续思考,其实让我配合你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你只需要满足我一个条件,一个在天池灵泉的基础上附加的条件。”
邱天择微微摩挲着下巴,笑道:“那你不妨先说说看。”
南宫雅道:“如今我是星魂极境的修为,距离月宫还有一步之遥,若是你能保证让我在半月之内踏出这一步之遥,彻底进入月宫的领域,那么扮作太阴首的模样,配合你稳定重生的墨雨巷,我也会尽量做地完美。”
邱天择道:“这算是一句承诺?”
南宫雅点了点头。
邱天择顿时会心一笑:“还好,这不算是什么狮子大开口的行为,毕竟以你的天赋,步入月宫境界是早晚的事情。你的这个要求,仅仅是让我把这个期限提前而已,并不是让我去无中生有,甚至是开天辟地,从这个角度来说,你还是挺懂得分寸的。我真的很欣赏你!”
南宫雅似乎忍住了笑意,只是淡淡道:“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邱天择道:“但说无妨。”
南宫雅道:“你让荆公子去杀的那个人,除了跟端阳城城主府有关系之外,是否也跟墨雨巷有所牵扯?”
邱天择忽然有些犹豫:“这个……应该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等你以太阴首的身份进入了墨雨巷,多询问一下身边的人,大概就能够理清楚来龙去脉。”
南宫雅道:“这样一来,不觉得有可能打草惊蛇吗?”
邱天择道:“你多想了。邱静语跟墨雨巷的关系,主要就是建立在他与太阴首的交情之上,身为太阴首,在邱静语已经正式退出城主府之后,询问他的近况,本身就是合乎情理的。而且墨雨巷的人,原本就身在局中,若论对此局的了解,除了真正在幕后布局的人,应该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
南宫雅道:“真正在幕后布局的人?那不就是你吗?”
邱天择笑了笑,笑声之中罕见地出现了几分无奈:“我倒是想这么给自己的脸上贴金,说自己是真正在幕后布局的人,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愈发让我明白,我的锋利,我的算计,早已经成为了别人的手中刀。我现在要做的,仅仅是摆脱这个状况,而不是反过来控制其他人的手中刀,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
“如若不然……”略微的停顿之后,他又用着浑厚的声音补充道:“你是很容易对我产生更多误解的。”
南宫雅突然很是认真地说道:“你的话语兜兜转转,其实想要表达的核心内容无非就一个,墨雨巷的重生,并不能完全被你掌控,而已经在端阳城埋下,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浮出水面的隐局,你也没有好的破解之法,让我扮作太阴首的模样,只能说是一个权宜之计,对吗?”
如她心中料想的这般,对此邱天择不再有任何的言语回应。
一张罗网笼罩了整个城池。
一个隐结影响了他的心境。
看似不符合情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还在情理之中。
但这个幕后之人究竟是不是卓御风?
此时此刻,就连南宫雅也不能确定。
短暂的沉默,悠长的吐纳之后,她望着还在沉思的邱天择,缓缓道:“既是酒王阁,便应该有真正的好酒,可愿让我豪饮?”
……
或许一天之中总有个特殊的时刻。
天色将明未明,将暗未暗。
心中同样明暗不定,做事不问正邪对错,只求利益二字的人伴随着这样的时刻出现,仿佛比风雅之士登山游湖还要逍遥自在几分。
当然,这种感觉并不会很频繁。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罕见。
人的心境起起伏伏,是很容易受环境因素所影响的。
那么罕见的心境,配上罕见的环境,便也形成了一种另类的自然。
……
今日邱静语的打扮与往常不太一样。
以前他都是更注重于衣物,尽可能地追求华丽,而后才是舒适,所以除了上好的锦衣绸缎,其他的面料,通常都很难让他多看两眼。
但现在,他所穿着的仅仅是一件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粗布麻衣,腰间惯带的玉佩也被换成了一条如绳索般粗细,做工明显有些粗糙的紫色藤条。
他原本是秋山郡的人。
按照秋山郡的习俗,腰间系有人工打磨过的紫色藤条,与大多数人本命年手带红绳,身穿红衣,没有什么差别,甚至还多了几分奇幻的色彩。
但若是与他今日特意换上的那双靴子相比,因为特定习俗而产生的几分奇幻色彩,好像也不是那么引人注目。
这是一双特制的官靴,虽然在阳光的照耀下可以很快变得熠熠生辉,可它最广泛的用途却是对抗冰天雪地的环境。
这种靴子的材质非常坚固,就算是在放眼望去,难见边际的冰川雪原,它也能够帮助人体保存一些温度,不至于让整个人的身子都被冻坏。
同时,它的内部也是藏有许多精妙的机关,可以根据使用者的需要调整形体,乃至改变类型!
若是顺向催动机关,它会很快变为一种适合骑兵使用的马靴,既可以极好地承载重量,也能够减轻使用者脚上的负担,适应马术之中的各种高难度动作,将之用于军阵,以及骑兵的正常训练,无疑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上品之物!
而若是逆向催动机关,它便会很快朝着杀人利器的方向进化而去!
纵然此刻他并不想骑马,也不想杀人,可穿着这样一双靴子,仿佛在无形之中,给他增添了许多底气。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并且是那些锦衣华服无法给予他的。
所以当他穿着这样一双靴子走路的时候,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微微的享受,无论是在亭台楼阁出现,还是于街头小巷穿行,他的嘴角都很容易产生一丝微笑。
自从他离开萧点苍的身边,并且离开了城主府,失去主簿的身份之后,对他来说,简单的微笑,反而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所以今日,他的心情整体还算不错。
直到他从端阳城北的集市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经过一道石桥的时候,他的心情才有了明显的改变。
当然,不是因为荆何惜早早地通过天然山上的传送阵法来到了这里进行埋伏,也不是因为其他的仇家提前在这里等候。
真正的原因,仿佛总是带有几分戏剧性的。
嗤!
长剑出鞘,剑气破空的声响传开之后,他那带有几分戏谑和感叹的声音也是随之响起:“端阳城的蛇虫鼠蚁素来不多,蟾蜍这类的更是罕见,今日却是让我碰见了一个三条腿的蟾蜍,并且还是浑身散发银色光辉的另类……这算是上天跟我开的玩笑吗?”
末尾的话音,其实更像是一句自问。
只是因为他自己不能给出合适的答案,所以才显得有些突然。
但若是从被他看作“另类”的银色蟾蜍的视角来看,这一切的发生无疑更加突然。
它只是来到石桥边晒一晒阳光,等一等附近有可能经过的蚊虫,若是等到了,便顺理成章地进食,若是等不到,也不至于对着数十年不变的阴暗山洞,百无聊赖。
它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地方,遇上邱静语这样的人,还招来了杀身之祸……
“朋友,你可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出现的时机不够精准,而我这个人又天生对奇行怪状的生物有着难以消除的厌恶,加上最近我所遇到的事情,几乎都是那种能够让人在心里憋上一股子气,只待时机一到,就要怒火燎原的大事!所以我实在不想让你的出现打破我之前的隐忍,更不想让你的出现,影响我今日难得的好心情,那就只能让你去另外一个世界了。”
望着被剑气粉碎成一团模糊血肉的银色蟾蜍,邱静语分明已经难以回想起它的具体样貌,可言语之中,还是下意识地将它称作奇形怪状的生物,同时嘴角的那一丝微笑也有意收敛。
厌恶并不代表恐惧。
可杀戮却一定代表血腥。
当空气之中的血腥味忽而变得更加浓烈的时候,邱静语本能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长剑,果不其然,在剑锋上还残留着些许殷红血迹。
然而他之前灭杀那只银色蟾蜍的时候,用的是剑气席卷,隔空杀敌的方式,长剑本身并没有接触到对方,所以对于此刻剑身上突然出现的殷红血迹,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大意,而是青天白日活见鬼般的惊疑,乃至一股直至灵魂深处的抗拒,让他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有胆子就出来一见!”
“出来啊……”
“我让你出来!”
“啊……啊……混账!”
即便是像他这样的成年人,有时候情绪失控也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间。
没有多少章法可言的大喊大叫,更类似于一种慌忙中的反应。
即便此刻他的头上还裹着发巾,可随着面孔上的扭曲,身体上的颤抖,他整个人看上去跟披头散发的江湖散人也没有什么两样,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曾是端阳城城主府的主簿。
“你……你若是再在这里装神弄鬼,我便让你尝尝我这把松纹剑的厉害!”
遽然间,又是一声大喝。
但这句话的内容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只寄托着他的惊慌失措以及无处发泄的怒火。
因为他此刻所用的的确是一把松纹剑,并且是用特殊手法改变过后的松纹。
对于大离王朝的很多炼器师而言,松纹剑上的松纹,绝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装饰,或者是一种简单的形容。
如果说一个剑客最重要的就是手中之剑,那么对于擅长使用松纹剑对敌的人而言,在战斗中最为重要的地方就是剑柄与剑身上的松纹,它的存在意义与实际威力,绝不亚于自一些古老势力中传承下来的符箓!
理论上,只要是被强大的炼器师用灵魂秘术改变过的松纹剑,松纹多上百道,便能在瞬间发挥出摧山断岳的强大威力!
相比之下,让水流从中分开,仿佛只是戏法一般的技艺,算不上是什么看家本领。
作为一个仙府后期的修士,邱静语的确很难拥有最顶级的松纹剑。
但他修炼的功法足以与他使用的兵器产生密切的配合。
他的属性为冰。
纵然这是由水转化过后的单一属性,本身并没有那么多变和复杂,可无论是什么东西,什么领域,只要细心钻研到一定地步,都是能够引发质变的!
这几乎是一句人所共知的至理名言。
就算邱静语活到现在,已经对很多话,很多事,乃至很多人产生过质疑,可唯独这一句,他始终深信不疑。
年深日久,他手中勉强达到中品灵器层次的松纹剑,无论出鞘与否,剑身都会产生一丝寒意。
以这一丝寒意为引,催动他所引以为傲的功法,剑柄与剑身夹杂在一起的七十六道松纹便能立刻散发出绚烂夺目的光芒,短暂的炙热过后,便是接近永恒的冰寒!
他那压箱底的绝技,也就是从这样的理念中诞生。
只可惜,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最擅长的绝技,未必能够得到很好的发挥。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他的心里悄然浮现。
……
当邱静语手持着松纹剑,在这道地势有些偏僻的石桥上足足大喊大叫了半晌,荆何惜的身影才不急不缓地出现。
他的步伐,与之前进入传送阵法的时候几乎一样,既没有过分快,也没有过分慢,恰恰符合闲庭信步这四个字的定义。
只是当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邱天择的话时,从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就绝对与游玩二字产生不了什么联系。
至少在邱静语的感知之中,他绝对不是偶然经过此处,而是带有十分强烈的目的方才出现的。
而这个目的,很有可能就是通过取得自己这个端阳城城主府前任主簿的性命来完成任务!
至于这个任务是谁发布的?
邱静语的心中无疑有很多猜想,但此时时刻,它们都不能得到一个精准的验证。
原因很简单,猎人不会放任自己的猎物轻易离开,杀手也不会放任自己的目标轻易脱身。
……
“其实我不是个杀手。”
出乎邱静语的预料,荆何惜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什么令人寒气遍生的森冷之语,反倒像是一个怪异的自我介绍。
带着几分好奇与惊讶的态度,邱静语横剑于胸的同时,也是出声问道:“倘若你不是个杀手,为什么会在附近装神弄鬼?刚一出现,又带有这么强烈的杀气?这些东西……你要作何解释?”
“解释?”
荆何惜几乎是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词语一笔带过,随后道:“可能你误会了什么东西。我刚才对你所说的那句话,并不是代表我不会杀你,而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是一个专业的杀手。所以如果你在我的面前拼尽底牌,奋力一战,是有可能在自己走向死亡之前,承受更多的痛苦与困惑的,你明白吗?”
闻言,邱静语顿时勃然大怒,恶狠狠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荆何惜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你现在这么生气,反倒让我感到不解了。若是你认为自己的实力真的在我之上,可以无视我的存在直接离开,大可以在我现身之前,就消失在这座石桥上,而不是带着莫名震惊的模样继续停留在这里。没有真正交手,就如同惊弓之鸟的样子,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心中的恐惧与惊慌吗?”
邱静语冷冷道:“最开始我的底气来自于城主府,后来我的底气来自于墨雨巷,但现在这两个势力都有些靠不住了,所以我的底气才会受到影响。但这不代表你的出现,就能够宣告我的死亡。事实上,迄今为止,已有很多人想要取走我的性命,可最后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一阵难以觉察的细微调息声后,荆何惜平静道:“我没必要知道。因为在杀你这件事情上,我有绝对的把握获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