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与玉蘅交谈时,帷帘一掀动,香草也走入房中,手上正端着一个茶盘。
这香草是一个桃花般的女子,春山入秀眉,秋水凝双目,体段袅娜,行走间风姿翩翩,却一路遗香,倒真着了她的名。
反观玉蘅,乃身材颀长、亭亭玉立一佼佼美人,英姿飒爽,丰韵动人。虽一女子,却浑身男子气概。
“沈姐姐,要不要吃茶。”美人自有好声音。
“谢了。”我也不多客气。
要不是昨日在城外遇见吉庆升班的马车,不然还真得在荒郊野外度过了。
班主正是薛玉蘅,大概是见多识广,一见我拦车,二话没说,便让我上了马车。上得马车,几句话就道破我是女子。
在明眼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也就爽快的承认。只说自己姓沈,名字叫做樱若,父母亡故,出来寻亲。姓沈倒也不算是假的,名字只不过是后世写科普文章时的笔名罢,也不算假的。
谁知到得江都城中,竟然客店全满,无有空房,只说是因江都花会,天下众多名士均齐聚江都。后来才在一好心的小二指点下,来到一个茶肆老板家。那老板见我们人多,又是戏子,只找话推脱。后来我烦了,也困了,便顾不得财不露白之说,翻出一张金叶子扔给他,这才得以顺利得住。
茶是幽香馥郁的茉莉花茶,非我所爱,但还能入口。
我轻轻晃着洁白透碧的茶杯,心中却在暗暗思索着面前二女的来意。
这薛玉蘅很有些考究,恐怕是有些事相求,不然不会是欲言又止。那冷香草只用一对深黑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睃着我。
终于,薛玉蘅期期艾艾的开了口:“不知沈姐姐会哪日里起程?”
听起来,这话还有下文,我也不点明:“听说有花会,江都琼花天下闻名,不看可惜,可惜时日未到,还要等上几天呢。不晓得两位妹子是走是留?”
话音刚落,冷香草马上高兴起来:“太好了。”
随后三言两语间我就明白,原来这戏班子月前走了个角后,戏也凑不拢来。十七八个人整日里只是坐吃山空,如今是囊中羞涩,昨日里幸亏得我拿了银钱出来住店,不然还想着得当物呢。
今日见我说一时半刻还在这江都城中住,便是高兴。以免我一走,还回头找茶肆老板拿找头,他们那边困苦。
不过她二人央我等排了新戏,趁着花会赚了钱就还我。我也不留难她们,只说好。心里想着混迹在这般人中,有什么事也好办。
当下就这般议定。
走到后土祠前,举目望去,便见一株巨大的琼花树,树冠绿白相间,分外茂盛。据闻此树已有上百年历史了。只见这株琼花并不像许多古树一样只有一根非常粗壮的树干,而是由许多像小孩胳膊粗细的树干组成的,足有三四十根,互相交错着一直伸向天空,所有枝干一起撑起一把巨伞的骨架。这些枝干上长满了绿叶和琼花,琼花的叶儿绿意盎然,花儿洁白如玉,绿白相间,与其他的红花绿树相比,分外清纯高雅。仔细观察这令隋炀皇帝一见倾情的琼花,她果真与众不同,一簇花就像一把伞,中间是几十朵米黄色的小花,小花里面抽出鹅黄色的花蕊。这些米黄色小花的周围,环绕着八朵白色晶莹的花,朵朵一般大小,瓣瓣洁白晶莹,像通体透明的玉雕,似香气袭人的珠盘。那一簇簇银白色花环布满枝头,万朵千环,犹如瑞雪堆就,阵阵幽香扑鼻,令人神驰意荡。花落不着地,随风飘舞,格外迷人。虽出水芙蓉、百姿秋菊、国色牡丹,犹不可企及。令我这第一次见到的人更是啧啧赞叹。
世间便只有这株琼花最是天下闻名了。今见到了这举世无双的琼玉之花,也不枉我在江都城等了十数日,那后世言隋炀帝为它亡国,却半点也没遮掩了这花的风采。
一阵微风过去,那玉雕似的花瓣随风飘落,在空中盘旋,经久不着地,看来好一幅美画。不觉使我起了童心,拉着香草跑到树下,伸手去兜那飞旋的花瓣。先时香草扭捏作态,不肯露这小女儿形态,后来见我玩得尽兴,又因天早,没有闲人,也学我般捧着手四处接那掉落的花瓣,再往空中撒去,人便在四处飘扬的花瓣雨中旋转,嬉笑。
正玩得开心间,被一句“当真是如花女子”打破了。
回首看来,却原来是三名男子,左右两侧均着蓝色长衫,唯中间那男子,身形修长,白净无须的脸盘上一对明亮深邃的眸子,一袭青衫衬得其温文儒雅,一脸的笑容,想来开口的就是他了。
谁料此三人一见我回头,顿时如见了鬼一般。
正纳闷间,见这三人已移步上前,我扯过还没转过神的香草,快步离去。
身后急呼:“两位小姐慢行!”
进了茶肆,喉中“呼呼”直喘。
正遇着薛玉蘅步出:“香草、樱若,不是去看琼花吗,怎生就回来了?”
“被人打岔,坏了兴致,就先回了。改日再去也是好的。”我言道。
“是啊,不知是哪来的鲁男子,还一直跟我们到了门前呢。”香草也是一幅气怏怏的样子。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我不想与陌生人有交割而已,怕是寻着来的人。只不过后来那三人竟然跟随我们一直回到茶肆,肯定事情不那么简单。
玉蘅探头往外看了看,笑着说:“哪来的人,鬼影子也没得一个,定是你们误会了,自己吓自己。好歹江都乃是州府,府治严谨,哪有那不要命的人。”
咦?明明好象跟着我们的呀,我也朝外面打量,果真是没有那三人影踪,可能真是误会了不成。
“好了,香草,你还是快去练戏吧,若再不成,恐怕我们只得上街乞讨了。”玉蘅催促道。
其实我看那戏练不练都没关系,因为我在旁看了十来日,一点也没看她们唱的是什么,只觉细细的鼓点、悠悠的琴声辗辗转转、男男女女重重叠叠在台上穿梭,那咿咿呀呀的唱词里却不知唱的是什么,想必是那些人生传奇、春花秋月吧。
别说我这外来人看不懂,就是那茶肆里的茶客也没有几个在听的。我心想,我如若想要她们还我的钱,恐怕是今生无望了。
我捧着手中的水杯,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两位好妹子,若照着这么下去,别说你们要还钱给我,只怕连自己生计都有问题啊。”
玉蘅无奈的说:“是啊,可有什么办法,我们只会唱戏,可是盼兮姐一去,我们又没有什么新戏,才无有看戏的看客啊。”
“为什么?”
“樱若,你是不知道,顾姐姐不仅戏文唱得好,以前很多客人都是冲她来的,而且还会编戏,可是她一去,我们就再无看客了。”香草露出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苦笑面容。
原来她们戏班以前都将宝压在一个人身上,而那个人走了后,她们就没有了看点了。我心中一动,言道:“那何不编些新的剧目,世人都爱新鲜,定会来看。”
玉蘅道:“我们也想过这事,可是编个新戏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语中颇多无奈。
那确实。
这时,我的鸡婆毛病又发了:“我虽没唱过戏,但小时听得多。且都是些乡音俚语的小戏,贴切普罗大众。你们唱的戏本净是才子佳人,也许换个味道,那看戏的人会增多也说不定。玉蘅你们要不要听我说说。”
我说的戏便是从小听熟了的花鼓戏,花鼓戏多以表现劳动生活为主,表演朴实、明快、活泼,行当以小丑、小旦、小生的表演最具特色。采用山歌、民歌、哼歌为基本曲调,而这几个基本曲调应用于简单情节的的戏剧之中,再配以适当的舞蹈技艺,音乐则以小唢呐、锣鼓伴奏,曲调活泼轻快,很是容易上戏。
我话一说完,又随意哼了几个花鼓戏中的曲调给薛玉蘅和冷香草二人听。二人听完,又私下去商量,回来后表示愿意冒险一试。
既然得她们同意,我也不忸怩做态,将记忆中的花鼓戏曲目仔细想了一遍,最后决定先教她们一曲《装疯吵嫁》。
花鼓小戏《装疯吵嫁》是花鼓戏的传统剧目。讲述的是书生白玉林(小生)与杨桂华(花旦)交好,杨母因八字不合而反对,书童宋三(丑)与桂华之嫂杨二嫂(二旦)合谋,教桂华装疯,由白玉林和宋三假充师公,师徒来杨家冲傩,在杨二嫂的配合下,终于使杨母同意女儿立即成亲。这是湖南花鼓戏的经典之作,表演形式丰富,又有一定的思想内涵。尤其宋三(巫师)在冲傩一场戏自弹自唱、装神弄鬼,极是精彩。
整部戏文我是烂熟于胸,要知道虽然我叔叔只不过是花鼓戏剧院的厨子,可就有这点好处,从小我就是剧院里混熟了的,演员们排戏从不赶我。所以我只要稍一回想,导起戏来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虽然整部戏中只有五个人,但这戏文对于她们来说可是全新的。也亏得她们唱戏经年,竟然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便已初步掌握。令我也大开眼界。
那茶肆的老板与伙计看了这三天的排戏,与我感觉一样,就是觉得这戏一开,定能在江都城站稳脚跟。
干脆打铁趁热,学好戏文的第五天,我们就在茶肆开锣唱戏。因为是没名的戏班,又唱的是不知名的小戏,城中没有戏园子肯接戏。没有办法,只有再与茶肆的吴老板商定,在说书先生说书的空隙时,在茶肆里演戏。
果不出所料,戏一推出,马上抓住了一大堆的眼珠子。要知道这戏可是全新的呀。而且唱宋三的小子锦儿,在从傩那一节中的表现,虽不是无以伦比,却也满堂彩声。
虽三五日,却已令茶肆中人满为患,老板自是赚得盆满钵满,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