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雷拓是骑着马在马车边的,但我不顾沈玄明再三劝阻,执意将拓叫上马车。我皱着眉对拓说:“这么热的天,热得我都想去自杀了,还是大哥你同我一起待在车上,这样才凉快。”怀孕的人都是怕热的,有天然的空调不用才是傻瓜呢。
拓听在耳中,眼中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可小叶见我这么同拓说话,直捂着嘴笑。
好歹我现在是什么侯府的小姐,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闺阁小姐的样子,也难怪她会笑。我装模作样的朝她瞪眼,见她马上收敛笑意,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我也笑出声来。这小丫头果真是个伶俐的人,一见我如此就知道原来我是逗她玩,露出了不好意思的模样来。
有人陪伴在车内,一路上才不至于将我闷死。尤其是小叶,当真是个可人儿,逗她玩都使我上了瘾。
大队人马过了汉水,再往北去,便离京城不远了。
长安,“秦中自古帝王洲”,说起来都令人兴奋不已。曾有同学邀请我去西安时说过:“你想无看壮阔的黄河吗,请来我们西安;你想看秀丽的黄河吗,也请来我们西安。”只可惜,我身体不好,父母兄弟不让出门,因此上只能将希望放在心上。
没想到我竟然马上就要看到我心目中的古都了。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着。
当夜来临时,已至长安。但沈玄明并没将我带至京城内的侯府,而是将我安置在城外的别庄里。
“其实是家母要我请你来此。不过天色已晚,待明日再说吧。你且安心住下。”沈玄明说的更令我奇怪了。
终究忍不住再问:“我又无有见过令堂,令堂怎会要见我?”
沉默了片刻后,沈玄明答道:“去年底家中有奴仆从齐京回来,告知与我等,说是在那瞧见一女子,面貌与死去的小姐相似,我们本不放在心上,可家母闻及后,心神一直不安,定要我兄弟将人带来与她瞧瞧。可三弟前往齐京却并没有寻访到人,无功而返。可家母一直不肯放弃,数次要我遣人去访,为此我方去往齐国。”
闻到此,我方了解此事缘由。但还是不解,再问:“天下面貌相似的人虽不多,但也不少见,令堂怎会因人与令妹容貌相似,便一定要见呢?”
“我也不知何故。不过当我在江都城内见到你时,我也与自家仆役一般,完全惊呆了。确实如他说言,你与舍妹一般无二,除了性情。”这就是答案。
到得第二日,沈玄明却未曾露面,只差了高战来说是进宫见皇上去了。这倒不由让我怀疑他沈玄明到齐不止是寻我,还有作间的可能。只不过花的本钱未免过大,若是被齐人察觉,倒不知他如何脱身。
乐得逍遥自在,拖了拓和小叶去长安城里逛。小叶一副曾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令我好笑,见着稀奇的物事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很让人开心,全不知半分掩饰,合了她乡下女孩的身份。虽有些物事我也没见过,可还是能不动声色,连我也不知自己几时有的这般本事。
我只对吃食极感兴趣,从头至尾口也没闲过,还扯了小叶一起吃,只有拓始终一副兴趣缺缺的式样。
天街果真是人头潺动、车马如流的地方,店肆如林,进出的人不知繁几,又服饰艳丽多彩,与北齐的景致全然不同。男子倒好,唯有那女子穿着花样层出不穷,婵衣飘飘,香风四起,尤有一些女子将衫子下摆束在裙腰里,再配上一条迎风飘舞的帔子,使得风姿袅娜、神态妩媚,格外动人。倒有些象唐画中的女子服饰。
没想到街口的茶肆里竟也有几个胡人饮茶,这又大开眼界。
一心一意只顾着看那些胡人,想着他们是哪里人时,眼中一道人影闪过。
竟是那日在河岸上所见的白马男子,只不过他目下是一身儒服,足以让人认为他是一名文士,倒也觉得他风度翩翩。
“披风阁严少阁主。”拓在我耳边说道。
“我知道,有人告诉过我,那日过后我就想起了。我很喜欢那匹马,听说是天下三大名马耶。”这是楚轻烟说过的。
拓轻笑了一下,我能够感觉到他的笑意,虽然他并没有笑出来,可我就是能感觉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你去找他,他还当真会送给你也说不定。照夜狮子虽陪他出生入死,可你那日让出位子于他,他也说过会报你的恩德。只要你开口,他必然会给你。”拓细细说道。
“我知道,一言九鼎嘛。可我又不会骑马,要来何用,只能摆看。”爱物未必一定要占有,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他也住在长安城里吗?”
“披风阁正是在城南门外。”
当夜晚来临,我们回到别庄时,沈玄明与高战、高劲已经等候我们多时了。今早我已从别庄管事口中知道了一些事。
原来高战兄弟二人俱是折冲府的折冲都尉,隶属于卫府,麾下有二千府兵。不过他们目前主要职司是护卫大都督沈玄明的安全。而沈玄明更是秦的大都督,总领秦之兵马,与赵斯君一文一武,被称为西秦二柱。当然这些不是我去问的,因为当时管事的见到我时,好象被猫咬了一口般,如见鬼魅。
“樱若,你若没事,便请随我前往如何。”沈玄明一见我便说。
“当然有事,我饿了要吃饭;再说,走了大半天,也累了,待我明日有力气再说罢。”你要我怎样,我便得怎样啊,我可不是什么软柿子,任人捏的。
“那也好。我明日再命人来接你便是。”沈玄明毫无动气,只是淡淡的言道。
沈府的门面极大,便连进得府来也是令人眼花缭乱。穿过几处水榭亭馆,回廊曲沼,一路华木珍果,团团簇簇,蜂乱蝶舞,香风温软,须臾即到了荷花池边的金水桥下。衙斋便滨临荷花池,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家里都喜欢弄一个什么荷花池,我倒喜欢养一些鱼,闲暇时钓钓鱼多好啊。不过有个池塘不错,便象此时虽是六月天,热辣辣的,可是池塘上依旧有着微风,倒解了些暑气。
“樱若,你喜欢这些荷花?”见我将眼光停留在那些妖艳的花朵上良久,沈玄明问我。
我愣了一下,在我记忆里似乎也有人问过这句话。我回头浅笑:“不喜欢,我喜欢栀子花。”
“其实前日里还有一句话我没曾问你,那就是我怀孕后,脸面变了些样子,你怎么笃定我便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还在王府时,吃得好穿得好,可不是沈玄明见着我时的样子啊。
“樱若,从小就有心疾,每年中倒有一半的日子病怏怏的,身子好时,也是面色白得糁人,身子不好时,却是脸面透青。”沈玄明告诉我的情况倒好象是这沈府的千金小姐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
“她怎么死的。”我终于将这关键问题问了出来。
“虽是十年前的事情,可这依旧是侯府中的一桩丑事。樱若从小有病,也不能出府,成日里缠绵病榻便十分娇奢任性,每日里只拿府中的奴仆出气,有时也拿自家兄弟姊妹捉弄,可家母却百般宠爱纵容于她。”
“那年里,她叫我请了一名画师为她画像,不想却迷恋上了画师。我将画师驱逐出府,没想到没隔几日竟然趁人不备也出府而去。家中寻得她时,她与那画师早已死在河里,只因那河水陡涨,翻了船。”沈玄明虽是轻描淡写的讲完,可我依稀察觉到他话里的无奈与惆怅。
我没有什么话好讲,只能说:“人既死,你节哀顺便吧。”
话一落,想起要点:“不会是你们兄弟姊妹没有告诉父母她已经死了,只是骗他们说是出走吧。我可没有兴趣来为你们彩衣娱亲。”
“家父早已过世,家母也知道樱若已死。别说是你,就连我也好奇为什么家母要见你。”沈玄明说道,“家母在佛堂,我这便领你前去。”
佛堂便在衙斋内的暗室内,清冷阴森,若不是正中白衣大士的站像前有着长明灯,我简直会将这儿当作哪部恐怖剧集的拍摄场地了。好在佛堂内干净无尘,长明灯前的老妇人想来就是正主了。
多年礼佛并没有削去老妇人昔日的华贵仪容,只一见我便有说不出的激动,她喃喃的道:“樱若?你是樱若?不,不,你不是她。”
“我不是你的樱若,但我确实叫樱若。”我冷冷打断老妇人的喃喃自语。我感兴趣的只是为什么这老夫人想要见我的原由。
老妇人岿然的道:“我知道,樱若早就死去了。她的身躯与她的家世早已变作尘土,化做虚无了。”
只一刹那,我见着老夫人眼神变得清明无比,对沈玄明说道:“朗儿,你且出去吧,为娘想与这位姑娘仔细谈谈。”
沈玄明惑然,但还是转身离开暗室。
我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正想着怎么开口间,老夫人问我:“你父母待你可好?”
我很是疑惑,但还是清楚的回答道:“很好,家父母待我于掌上明珠,从不亏待于我。太夫人为什么问这个?”
老夫人略作沉吟,方道:“老身与你说个故事,你可否仔细听我说。”
我人已来了,恐怕不听也不行吧。何况我也想了解原由。
见我点头,老夫人便开始说了起来:“我祖上是临湘的采茶人家,世代以采茶为生。”
临湘?那不是楚地吗?
“可在六十余年前,因为山洪以至亲人离散,天各一方,我大姐不知流落和处,我那时年龄尚小,与父母迁徙到了商州,后来因缘既会嫁入沈府。”
“我大姐长我十岁,离散后家人总认为她已死在洪水中。可没料到的是在二十八年前,家姊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只是那时姐姐已经年近五旬,而我也已三十余几,膝下已是儿女成群。”
“姐姐带同来的尚有一襁褓中的孩儿。”沈太夫人言及此处,静静的看着我。
我说道:“我想这个孩子定然是你爱若掌珠的樱若小姐,想来是令姊不幸亡故,你爱屋及乌,自然对樱若小姐有求必应。不过这与我有何相关呢?我只不过是与令爱长得相象而已,你也心里明白,樱若小姐早已死去了。”到现在弄得我更加不明白了。
“是,确实如姑娘你所言,我爱极樱若,连朗儿他们也认为我太过了。其实我只不过不想负了姐姐所托罢了。但是这里还有个原由,是我想见你的缘故。我年已七旬,说不定哪日便归了土,我也从没想过我竟然还有能见着你的一天,天可怜见,我竟然还真的见着你了。”说话间她的眼眶里已蕴满了泪,只可惜的是我还是不懂。
“姐姐来到我这儿,已是烛火将尽之势,可她还是告诉了我。樱若还有一个兄弟或是姊妹,只因她一心一意躲避强敌,胎儿又不稳,到得一农舍时,终于产下孩儿。因为太过劳累,姐姐昏昏睡去,待醒来时才发现本来两个孩子,竟然只剩一个。那农家坚决说是只有一个孩子,可姐姐却清楚的记得明明是产下两个孩儿。”
“姐姐怕露了行踪,不敢声张,只得离去,因为伤痛更兼心痛,到见着我面之时,生命已是强弩之末,只个月的时间,便归了天。我心痛樱若在襁褓中即没了娘,也心痛另一个孩儿从小没了亲人。我也曾让侯爷着人去姐姐说的地方寻访,却毫无消息,连那农家也失去踪影,此后再无音信,只好罢手。也将此事搁在心里,未曾与他人言过。”
说到此处,我方明了,原来这老夫人大概以为我就是她姐姐失落的那个孩儿,真是可惜,我知道我不是。
不过故事听得不明不白的,挺让人难受,我问道:“令姊可是嫁入的夜家?我听侯爷说过,夜夫人五旬怀孕,却在一夕间跌落水中而死。”
“姐姐正是与我们离散后,流落至长沙,至于为何入了夜家,却不甚清楚。不过家姊只是夜魄的妾室罢了。”
我详细问道:“夫人你看我多大了?怎会认定我是令姊的孩子呢?”
“夜家人历来不显老态,闻说是因为有天助。你今年应该二十九了,你是七月初七生的。”老夫人的答案令我震惊。
我整理一下心情,力求将我的意思清楚的传达与她:“我确认我并非是夫人要找的那人,我容貌酷肖父母,从小只要见过家父母与我的人,曾无人质疑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