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学着皇后娘娘行礼的样子屈膝俯下身去,那陛下已在此时将皇后娘娘搀扶了起来:“卿免礼吧。”独留下我还俯在地上。这一下心中更加郁闷了。
还是皇后娘娘为人厚道,马上说道:“这便是我娘家的侄女樱若了,想来陛下尚未见过。樱若心思敏捷,口齿伶俐,甚得我心,我正要留她陪伴我两日,陛下可否恩准。”
“卿自己做主便是。”虽只三两句,可是声音始终是轻柔温和,脸上也挂着淡淡笑意,连眼神也只落在皇后一人脸上,似乎旁人全不如他的眼般,“卿尚没告诉孤刚才何事开心?”
我见沈皇后轻轻扬眉,淡淡的将我适才的话转述了出来。我心中觉得很是别扭,可全不知该如何了事。因为同一句话在不同的情况下说出来,味道全然不同。虽然我的原化本身并无什么,但是不晓得听到了这位皇帝陛下的耳朵里,又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认为我这人故意卖弄、藏拙之类的呢?
没想到他听了之后也只是一扬眉,只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微微点头:“孤也听玄明曾说及,只道你甚有主张,但性情随意,做事不着痕迹,不与时下女子相同。光闻你这般话便也道出了一些,果然非比寻常。”将手一摆,自有那宫娥上前将我搀扶了起身。
我微微低头,目视下方,退至后面。
“你也不用拘礼,坐下来吧。”他示意与我,一直随行在他身后的太子也在这时在凉亭内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其余人等便退开侍立在凉亭外。
因为身份不一样,我不敢擅自开口,而身份最大的那人也未开口,这场面便冷了下来。
沉闷的空气令人难受,我不由伸手扯着衣袖。还好这时太子开口:“父皇可知,樱若有着一个好歌喉,且歌词也是不常见的。昨日儿臣夫妇想请她过府,顺便教一下宫中的乐师,没成想樱若身体不便,倒令我心生失望,以为她藏珍而不欲外漏。”
我抬抬眼,横扫了他一下,我可没敢在此时此地对人翻白眼:“昨日是因为前日晚唱得多了,喉咙不舒服罢了。且因有着身孕,劳动不便,才照实回话,希望没因此令太子殿下扫兴。”
我的话音刚落。我便见着太子在闻及我的话时,神情有所触动,忙又道:“哪日里得空我再为陛下与娘娘歌上一回。”
“你怀孕了,且不知夫婿何人?”皇后娘娘在我的回话后切入了这个题目。这倒是我想得到的,沈朗不知因何居心将我留在府中后,只对外称我是其妹子,外人并不知我已怀孕之事。而现在看来我的身份也没有其余人知道,只是此时因我口快,这件事便要大白天下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答,只能推搪道:“只是樱若命苦,遇人不淑。”不知道是否搪塞得过去。
只不过我的话尚没见后文,凉亭下已有个小太监唱道:“左丞相赵斯君觐见。”
凉亭上的皇帝与太子均转头望向厅下,厅下正有一老者,六十开外年纪,眉须头发略略斑白,皂罗幞头,黄色官服,腰间系着玉带。这赵斯君我没有见过,只知他是赵真的父亲,见他容貌就如一般老者,并无特殊之处,惟有眼神犀利,只这一点便也知他不同常人。
好似他们君臣间有事情要谈,我夹在中间恐怕有些碍事。因此上便卤莽的起了身:“若圣上不见罪与小女子,樱若想就此告退。”也不知道我的退场前的宣言是否有误。
令我高兴的是,皇帝老儿并没将我的失礼之举放在眼里,只点头,微微抬了下右手,我想这是说我可以走路了吧。
果真厅下有一对宫娥移动至我这方,我马上微微俯身,道退着下了凉亭。
只走得三两步,便闻及那赵斯君向上奏道:“臣已听闻此次北齐谴使而来,来的那冯紫衣,据说有狱神之称,断案精明,从无有冤狱。望陛下念及臣与横野侯多年为国尽忠的份上,饬令京兆尹陈蕙官等待那冯紫衣到京之时,开审沈梦宜一案。”
真没想到,这赵斯君竟然会动脑筋动到那冯紫衣头上去。这也表示可能沈梦宜杀夫一案可能不是很乐观,不然怎么会出这种主意。也怪不得那沈朗今日里面色不愉,可是到时候紫衣会有可能帮这个忙吗,而且可能事后局面并无改观,只是徒劳的拖延时间罢了。
只听得凉亭上似乎有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应该是皇帝正在权衡事态的发展吧。又听得赵丞相说道:“臣已受仵作之言,将那洪舒的尸身置于冰窖之内,即使半月后冯紫衣才到,尸身也不会腐烂,相信只要陛下下达旨意,冯紫衣断然不会拒绝此事。”
尸体冷藏?哪个仵作?倒是很聪明嘛。只是不知道赵斯君提出此事,沈朗他知不知道?依我看来,不过是死马作活马医罢了。我在这其中不过是局外人,但我看来这事搁在谁那也不好办,这件刑事案不只是当初的一件简单的杀夫案,搀杂着政治和人情世故后,这当朝的刑名官员任谁也不好当。这一想,我不由地为梦宜的性命担忧起来。
走得远了,我对皇帝是否同意赵斯君的主张并无听清。但我想,沈梦宜好歹是沈皇后的亲戚,如果徐仲堪果真如人所说的那么宠爱沈昭月的话,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估计他是会同意的。
宫娥领我过了金水桥,见沈朗与雷拓,还有二高还在桥下,面上并无有倦容,好似时间并不长久,我却觉相当漫长,大概是那句“伴君如伴虎”给我的压力感吧。
我对沈朗笑道:“我都搞不清皇后娘娘干吗要见我,都没说上几句话。倒是我见着皇上了。”顿了顿,还是说道:“还有赵相爷呢,说是要等谁来之后开审梦宜的案子。”说这话的时候,我细细看着沈朗的面部表情。
可令我相当失望,因为他并不因我的话有所动,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我不明白点头的意思代表什么,这令我有些气馁。原来还想着能够获得什么第一手的资料,来慰籍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回到府中的时候,只不过是傍晚时分,令我奇怪的是小叶竟然不在阁内,总个挽玉阁空荡荡的,连个鬼都不见。不过我是不怕鬼的,世人全不知,这人世间最可怕的是人,而那鬼也只不过是人变的。在医院里为了研究,经常一两个人在太平间里解剖尸体,有些男子尚且觉得心里憷憷的,我从来未畏惧过。
我有一日被人问烦了,便拿一些老人的话来堵那些无聊同事的嘴,“我是阴历七月初七亥时生人,是阴极女,鬼神不忌”。此后再无人问起我怕鬼的问题。
但今日里我却觉深有不妥,因为挽玉阁中又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香气,一定有人来过。
我仔细翻查了一下梳妆台和衣箱里的各种物事,至少我知道来人曾经开过抽屉和箱子。因为我放东西极有手位,且留了些暗记。
有些东西明显的被人拿动过了,有些东西却没有被动过。不管来人想找查些什么,我想他一定很失望,因为我这儿实在没什么可查的。除了那件火狐皮裘,我的东西可全在身上。而那件火狐皮袄还原封不动的在箱子底,上面的绳结还是我打的外科结。
谁来过?找什么?
想了半天也想不通。
“樱若,有事?”想是我频繁的开关抽屉和箱子惊动了雷拓,门口正传来他的声音,声音一入耳使我的不安之心顿时沉静了许多,这人光趁我与雷拓俱不在之时来挽玉阁,应该是对拓有顾忌的。我这么想,是有些估计的,我喜欢和小叶二人在花园里闲逛,多数在荷花池边发呆,通常是一两个时辰,阁中常留拓一人,因就在沈府内,雷拓并不担心我的安全有什么差池,从来阁中无有事情发生,只除了那一日清晨。事后我曾旁敲侧击问过拓,他说当时正好早起,不在阁内。
“没事,只是有人来过,且不知他要找写什么物事。”我晒笑,“这屋中的物事多是沈朗送来的,我想不出来人要找什么。”
“小叶也不知去了哪,怎生还不回来。”我颇有些担心。
“姑娘,你不必挂心我了。”正说着,小叶便从门外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什么东西。
小叶一脸笑意盈盈,轻巧的身躯瞬间便入了屋,在小桌上搁下手中的托盘,方才转头对我说道:“姑娘不是爱吃馄饨嘛,正好今日里我回来时,日头尚早,便去厨下学做了这样东西,是羊肉陷,姑娘先尝尝,自然是不如姑娘的手艺。”一转眼即有一碗馄饨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坐下来尝了一口,恩,还过得去,只是外面的面皮厚了些。我笑着说:“原来咱们的小叶姑娘也是厨房高手,光看着和听着也能做出这么美味的东西。”我拿着小叶的手,呵呵笑道。却见小叶的手其实很是粗糙,尤其是虎口地方,尽是老茧,可见是一双经常做粗活的手,我细细摩挲这些老茧,叹息道:“一看就是劳动人民的手,小叶,你敢说你从没下过厨房,可我怎么瞧觉得你这手应该是常拿菜刀的呢?”
小叶腼腆的抽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的笑:“这是拿洗衣棒拿多了,象我这般的乡下丫头,大户人家哪能让我下厨,即使在厨房里,也是做烧火丫头,怎做得来精致的活。我是看姑娘做得多了,好歹学了些。这也是说我们姑娘教得好是不是?”
我听了这话,不禁更是笑眯了眼:“没想到咱们小叶也学会阿谀奉承了。”
倒是雷拓见小叶被我揶揄,过来替她解了围。
“我回府前先去了成衣铺子,姑娘上次不是说再几个月就要声孩子了,我想咱们几个都不会做衣裳,还是去铺子里定做一些的好。侯爷夫人对咱们不冷不热的,那几位如夫人又和咱们不近,自然没人帮咱们打理这些。奴婢在成衣铺子定了几套软棉的,几套绸缎的,帽子鞋子也各定了一些。”小叶在我正吃着馄饨的时候说起了我腹中的孩儿的事情。
小孩子的衣服,我在这前倒还没想过这些事情。目前不过五个月大小,在我肚子里还要待四个来月呢,我倒是早算过预产期,应该是正好是过年前后。离他出来见世还早着呢。只是该准备的东西还是一样不能少,小叶说的也是实情,她对于我的事情还是很上心的。
我心里暗暗叹许,嘴上却只是说到:“那可是要下定金的。”
“是姑娘常去的铺子,那老板见是老主顾,也没收定金,只要咱们到时取衣时一起付过就是。”小叶马上解释道。
恩,我是经常去到一家成衣铺子做衣裳,我不喜欢那些式样繁复,行动不便的衣服,所以每次都是制衣铺子老板的妻子依我的要求亲自做的,银钱我从不罗嗦,也不拖沓,付得历来爽快。我想这样的主顾应该是所有做生意的人都喜欢的。
“应该还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我明日里叫鲍滔去办这件事情。”说这话的是沈府的女主子。同她进门还有沈府的男主子沈朗。
这倒是件奇事,我记得我住到这挽玉阁之后,赵真可从来没进过这门。
“我听说樱若你今日在宫内见到了家父。”我相信赵真来到这儿不会是单纯的问问我见到她父亲之后的感觉,可她为什么问我,而不直接去问她父亲?
我还是点点头:“是啊,我正与皇上、皇后娘娘说话时,丞相去觐见了皇上。”我主动的说起她大概感兴趣的事情,“丞相大人请求皇上下旨让京兆尹待冯紫衣进京后再审理梦宜的案情。不过后来我离得远了,并不知道皇上同意与否。其实嫂嫂不如直接去问赵丞相岂不好些。”
“岳父母对我夫妇袒护梦儿,多次插手她夫妻间事颇有不满。”沈朗倒也毫不讳言。
赵真补充道:“今日去找爹爹时,已被他呵斥了一顿。”
我不好怎么说,这毕竟又是人家的家务事:“我想,骨肉亲情是溶入骨子里的,哪有不疼自家人的道理,赵丞相断然也是这般。又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情,怎可能会不管。”
我将我所听到的情况仔细说了一便。再安慰道:“嫂嫂还是放宽心,我想这事牵扯众多,皇上定然要同意丞相大人的建议的。只是事情究竟如何发展,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说了许多,我想到一个重要问题:“为什么会怀疑梦宜杀了那洪舒?想那洪舒是禁军统领,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怎可能被一个弱女子所杀得了的?”
沈朗面上苦笑:“沈家家传霹雳掌,当世无双,梦儿从小得以真传,倒也有四五成功力,洪舒虽将门之子,却也不是梦儿的对手。”言下之意好象那洪舒是个草包一般。
赵真只是问道:“那什么冯紫衣是谁,我怎么没听过?”
我只能说:“我想这事问侯爷大概清楚一点。”
沈朗夫妇走后,我问挽玉阁中唯一可能知晓江湖事情的雷拓:“拓,你说说,如果沈梦宜的霹雳掌都有着四五成功力的话,那沈朗功力又如何?”在船上发生的事情早已让我觉得沈朗定然身手不弱,只不知道他究竟高到何种地步呢?
雷拓先是摇头:“沈家霹雳掌以沈攸之为第一,三少、四少次之,倒无人知道二少如何,沈攸之一死,好象沈家尚无有登峰造极之人。听闻沈朗少年时不喜武功,倒是爱游历天下,甚不得其父欢心,只是后来沈攸之死在西关,沈朗才回府继承家主的位子,不然可能也是一个岌岌无名之辈。这自然是一般人之想法。他那日在夷陵虽只露了一句话,却已透出他绝对是个高手,且功力已超过其父当年,只是一时尚不知道他功夫何门何派罢了。”雷拓说得似乎很坦然,可我知道他定然还是有所保留。
我只关心一个问题:“那你与他比,孰高孰低?”
凝视着我的眼中并无笑意,只有凝重:“不知道,他没有尽展功力,无法测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