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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到了,花园中的各色花朵争相斗艳,那些蜂蜂蝶蝶在五色锦缎般的花园里盘旋,缠绵,间而躲避着追逐着的丝网。

我坐在凉亭里观望着丫头们在园子里追逐着那些狂蜂浪蝶,面上尽是细细的汗珠。我知道她们早就不想玩这种游戏了,我也是,可是她们为了能让我高兴而在花园里追着那些无辜的小东西;而我也为了让她们觉得我很高兴而一直这么看着。娘在凉亭的另一边看着我,脸上满是笑容,可我从她的眼底看出的明明是一种伤悲。

我终于不再看丫头追蝶,扬扬手让她们休息一下,我明显的看出丫头们深深的吸了口气,微微喘着。

家里头真的很闷,可我身子不好,哪里也去不了。小的时候不懂事,总是闹着叫哥哥姐姐们带着出门,可有一次差点再没能回家门,从此再也不吵闹了。可是家里实在太无趣了,攸之哥哥去了西关,逸哥哥也随他去了,聿哥哥去了宫里做了太子哥哥的侍读,便是朗哥哥也出门游历走了有大半年了。

哎,真无趣。

我仰着头问朗哥哥:“朗哥哥,你是不是待在家里再也不出去了?”

朗哥哥蹲下身来,注视着我的眼睛:“是啊,再也不出去了,朗哥哥向樱若保证,一定经樱若同意才出门好不好。”朗哥哥还是那样英朗,外面的风霜一点也没损着他颜容,其实攸之哥哥最是长得俊美,可我从小却只跟朗哥哥好,比和其他各个姐姐要好。

我还是挂念攸之哥哥的:“朗哥哥,是不是以后攸之哥哥都不会回来了?”我知道攸之哥哥已经死在那个叫西关的地方了,因为我梦到了的。只是家里的人都背着我,只说是不会回来了,其实我都知道。

“朗哥哥,你娶了新娘子后是不是就不会再理我了?”我听到了娘说朗哥哥将会娶个嫂嫂回来后我就一直很担心,是不是以后朗哥哥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而且我昨天还梦到朗哥哥轻声卫护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更是大声的骂我。

朗哥哥柔声安慰我:“怎么会,朗哥哥最喜欢樱若了。朗哥哥不会不理樱若的。”

我还是愁眉不展:“可是我都梦到了。”

“那是做梦,不会是真的。”朗哥哥握住我的手,向我保证。可是他的手是热的,我的手却是凉的,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保证。

炮仗声声震耳,锣鼓下下喧阗,红色,大大的红色,到处都是红色。便连我的挽玉阁也到处是红色的。我不想惹朗哥哥不高兴,其实我很不喜欢这些张扬的红色,尤其我昨天做了个梦,到处都是火,就象是满园的红色,可是我怕我说出来后,他们会笑我。朗哥哥太忙了,也没空听我说话。我只对娘说了,娘只会消着说:“樱若,你不要告诉其他人。不然会有事发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娘让我不要对人说我做过的梦,可是每次我看到她眼中担忧还是答应她了。她不知道我做的梦大多会发生的。有时是令人高兴的事,有时是令人伤心的事。就像是上次厨房里的老黄我梦见他老婆再摔了一交后就死去了,还有我见到房里的翠玉她姐姐掉落到河里后被一个人救了起来后没几日就嫁给了那人。

我趁着翠玉没留神,走出了园子。朗哥哥的芷兰阁就在我的左近,倒是很近的。我在露台下看着阁中的朗哥哥和新娘子,朗哥哥一脸的得意,自从攸之哥哥死了后,我很少见到他脸上的笑容。娘说那是因为他太忙了,朗哥哥继承了横野侯的位子后,因为太年轻,又没有军功,所以朝中很都官员都不大瞧得起他。所以朗哥哥用了很多心在这上面,便连看我也常来了,更别提最近为了娶新娘子的事情又花了他许多工夫了。

新娘子很紧张,她的手在袖底下相互绞着,不停的绞着。不知道她究竟长得怎么样?我最近已经没有做有关她的梦,我想那是不是意味着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我在窗下看着,还是没有人发现我,我太小了,一直长得不高,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小孩子正在新房的窗外看着窗子里的事情。

当大红的帕子被挑落后,我失望了。新娘子长得不是很美,只是白净,上了很多粉,令她在烛火下看起来也很好看。娘明明告诉我新娘子长得很美的。

她的手还是在袖子底下绞啊绞的,可是在后来朗哥哥的笑容里放开了,她是不是也沉醉在朗哥哥的眼底里了?“沉醉”是逸哥哥告诉我的,他说朗哥哥的眼神里使人又种让人沉醉的东西,可那是什么?他没告诉我。

一个梦,我知道我在做梦,可我醒不来,我知道只有做完这个梦我才能醒。

火,红色的,漫天的大火带着浓浓的烟雾,还有噼里啪里的声响。我茫然地在园子里跑,丫头小厮们也在到处跑,他们都不理我,可是不要紧,我知道有人会理我的,可娘离我太远了,但是朗哥哥一定会理我的。

还是火,很热,很热。我看到了朗哥哥,他就在屋子前面,可是他前面还有一个人,在大火地映照下,我还是认出来了,她就是新娘子。只是她没有穿新娘子的红衣裳,可是我认出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把剑,剑尖正对着朗哥哥,那把剑叫做“破月”。

当水递上来时,我才抬起头,新娘子一脸温婉的笑,以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说:“樱若妹妹,请先喝下这杯茶吧。”其实杯子里是温开水,娘说用水就好了。

我看了看水,那水竟是碧绿的,绿汪汪的,我喃喃的道:“这水有毒。”

新娘子僵了一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抬起头来,看到娘露出生气的样子:“樱若。”声音很严厉。

“这水有毒。”我还是小声的说,“我告诉你们过了。”

朗哥哥的声音里也有着我从来没听到过的恼怒:“樱若,喝下茶,不要再胡说了。”其他的哥哥姐姐们都在看着我,全是一副不怎么同意的表情。

只有那新娘子还是一张无辜的脸。我尖着嗓子喊道“我不喝,这里面有毒。”我站起身来,向厅外跑去,可是刚跑到厅门口,就喘不过气来,瘫在门边。

“不要理她,真是越来越胡闹了。”朗哥哥大怒。

我赤着脚,站在露台外看着窗子里,我很伤心,因为朗哥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理我了。他此时正对着那个女人露出微笑,那本来是属于我的。

朗哥哥脸上露出了一种温柔的表情,以前它经常出现,可是在他回来当了侯爷后就不再露出来了。他抚摩着那个女人的肚子,听娘说她怀孕了。

她转过头来看着窗外,我知道她看见我了,我对她笑了一下,她被吓了一跳,“嘭”的一声就从凳子上摔落下去,朗哥哥还来不及去扶她。

“樱若,又是你胡闹。”娘看着我的样子很让人难过。

“又不是我的错,是那个女人自己吓到了。”我本来是在我很长时间没有做梦之后去向朗哥哥讲和的,可是这样一来,反多了一条罪证。

娘不知在伤心什么,一直在我面前抹眼泪。娘其实最疼我了,她以前连大声对我说话都不会的,可是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之后就变了。

“她是你嫂嫂,是赵丞相家的千金小姐。和你说过很多遍了。”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只有低头认醉可能会让娘高兴的。不然娘会几天都很不高兴。

我还是断断续续的做着各种梦,这样那样的梦。我连娘都不告诉,只是默默的承受这一切。因为说出来没有人相信。可我知道那些迟早都会发生的。

我还是没有得回朗哥哥的心,他认为我是被宠坏了。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只有在那个女人被我吓到后笑上一阵,可是这样令朗哥哥更加恼怒,而我事后更加没劲。

“朗儿,你看哪家少年没有定亲的,商量一下,可以和樱若匹配的。”娘在问朗哥哥。

朗哥哥愈来愈意气风发了,尤其是最近皇上姑爹将他的官升到了大都督:“京城里哪还有男子愿意娶她,病罐子一个,再说了,现在满城的人都传她疯癫之症。”

娘叹了口气:“她只是个孩子而已,又没人陪她,做了些古怪的梦,只以为是真的。你是她兄长,好歹为她操心一下。”

朗哥哥也叹了一声:“这些年,她做的那些事哪是用一言两语就能对人解释得清的。我是她兄长,自也着急。可又能怎样。你看那几日太子殿下带得侍卫前来,她做出的事情,平白无辜便说人杀人,令得太子殿下也是无奈。”

我与翠玉站立在厅外多时,听的这般话其实也不知有几箩筐。我自然知道外人怎么说我,这些翠玉都同我说过,她将外面的人说的话怎样怎样都一一讲给我听了。那个什么侍卫为了生官,偏要去那横山,可惜他在战场上无能杀敌,却将临近村庄里的人杀死充认功劳,别人不知道,可冥冥中却让我梦到了。

我愈来愈沉默,身边的丫头小厮都不爱在我眼底下待着,私下里说我喜怒无常,这些我也是知道的,只有翠玉与我亲近,我什么话都说与她听。只是她早许了人,今日里便是她出嫁的日子。

我在厅轩里直直的坐着,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我已经知道翠玉为什么会走得这么快了。其实她早说好到了二十岁生辰那日再离开我的。

厅轩里一地狼籍,叫得上字号的丫头小子们都躲得远远的,我知道日后这般下人嘴里又会怎么说,“那五小姐怕是全疯了,先时还有时间是清明的。现在全变了。”

“我的儿,我只不过去庙里住了几天,你怎生就这样了。”娘抱着我,泪水似雨珠样不停的滴落在我脸上,我不知道她干吗这么哭得伤心,我又没真的疯了。

我直直的站在池塘边,昨晚我便是梦到自己死在水里了,我哪里也不曾去过,每日里这荷花池倒是摸索着来,只不知道我死的时候这池里的水是不是如梦里的般干净。这池塘里的水早已不如往日清澈,水面上俱是败死的枯荷,我哪日里也会如它们般漂浮在这儿的。其实现在的日子和一个死人也没什么区别,成天的躺在床上,药是一罐罐的灌,只要哪家药行做了我的生意,这一年也不愁了。

“娘,我若死了。你说还会有人记得我吗?”当这话说出来时娘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其实人都是要死的,有什么伤心的,我只想知道到时是否还有人记得我。

“樱若……”娘抱着我泣不成声。

“怎么也画不好,还是不要画了。”林公子是新进府的画师,我想画上一幅画,这样我死了之后,有人看到我的画像应当就会想起我来。鲍涛领他来的时候,说是他远房的兄弟,我想是不是请我对他客气一点呢?

好不容易有个能够说上话的人,又是外头来的人,我自然喜欢。唯这林公子说话风趣,全不拿我当疯子看,关这点我便喜欢。没两日我便不知不觉将视线落在林公子身上再也转不开,一两日没见到他便觉心中茫然无主。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只不想让他将画快快的画完了。

“林大哥,昨日里我又做了那个梦,还是梦见那个女人拿剑指着朗哥哥,到处都是火,你说这到底会是什么意思?”我将我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说你做的梦不久就会成真,可是樱若你也说光这梦你移猛了多回,却没有成事实。想来应该不可能会发生了。”林公子就象以前的朗哥哥,对我说话都是慈言悦目的,“樱若,你说你上次在侯爷书房里看到的山水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林公子好象不仅会画画,还很喜欢欣赏画,只可惜那画怪模怪样的,我只瞧见过一回,便再也没见过。那画我怎么瞧也瞧不出来有什么好,只不过是一些线条,圆圈什么的。可林大哥一听却上了心,只说可能外传的沈府名画,问我问得很仔细。我想不如哪日里拿来让他一看就行了,他一定会很失望的。

画轴我是拿来了,可惜林公子却好几日都没来府中。

我叫来鲍涛问了一声,只说是朗哥哥说的话,画既已画好,青年男子留在府中令外人诟病,已令他离去了。

我很生气,可是却不能发脾气,我听宫里御医说过了,我过得一日便是一日,如果生气、伤心很可能就一日也过不了。

我写了封手札托鲍涛带了与林公子。得了一封回书,只书“天下偌大愿随否”。

当我坐在马车上,满心的欢舞,只盼着早一时见到他。鲍涛知我不能久行,而且不能长时间瞒过朗哥哥,早备下这车,只为早点送我与林大哥相聚。

河里的水呜呜咽咽的流淌过去,小小的乌蓬随着河水摇晃,我从来没见过比自家池塘的水还多的地方,不过这不打紧,只要能见到林大哥我已经很高兴了。

“那画在哪里?拿与我来看。”林大哥将船还没摇至对岸,却先问起我画来。我有些疑惑。

他一把将我随身带的小包裹拿了过去,解开结自己翻看起来,我有些困惑。

河水不停的流,愈流愈快,那些落入河中的花叶旋转着一下就被带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忽然想起这些景致倒有与我的梦相似,只是没有我漂浮在河面上。我傻傻笑了一下。

“那画在哪。那幅布兵图在哪,你不是拿到手了吗,不然沈朗怎么会清府。”平素里一贯温文尔雅的书生却在此时变了面孔,有些狰狞。

“原来你只关心那画轴?什么是布兵图?”我木木的问。

“谁会理你这疯子。只晓得做梦。”他不理睬我的问话,只想去摇橹。

“为什么?”我不晓得我究竟问的是什么。

“朗哥哥救我。”在我尖叫声中冰冷的河水灌进我的喉咙里,我涣散的神经瞬间绷紧,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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