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了口气,使劲眨了眨眼,希望看清楚身旁的情况,但眼前还是一片朦胧。
“醒过来了就好。令我着实当心。”沈朗递过来一杯茶,我接到手心里,茶杯传来的温度使我心里暂时有些安稳。
“出了什么事?”我扯着喉咙问道,感觉咽喉有些沙哑。此时意识还有一半在先前的混沌思绪里。
那现在是真是幻?
“你昏迷了三四日了,好生令人担心。”沈朗的相貌在我迷朦的眼中逐渐清晰,好似有点瘦了,面上似乎还有着残泪。
我疑惑的道:“怎么回事?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是,你醒来就好了。”沈朗背过身去。
饮了一口茶,心中急速的蹦跳也慢慢归了位,我嘶哑着声音说:“我不饮茶,下次麻烦你给我一杯白水就好。
睡了一个晚上,好就好在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缠着我。我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况,好象一切都好,连腹中的小宝宝还安然无恙的躺在我的肚子里,不时的还伸伸手脚,只是嗓子有些嘶哑。
我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知道不是挽玉阁,倒好象是宫里头一般,因为送药过来的是个宫娥,因为记忆有些脱节,不禁有些纳闷。
到得日上三岗,沈朗又露了面。我只是倚坐在床上,闭目冥想着昨日醒来前的事情。事情也让我想了个大概出来了。可是还有点想不明白。
沈朗也随着我不做声,只是把玩着手上的玉杯,一晚没见他,忽觉他鬓旁多了几根白发,或许昨日里就有了?
沉默了片刻,我道:“小叶在哪?”
见他没有回音,我又道:“不管我出了什么事,应该和小叶都没什么关系,即使她想护卫我周全,落在有心人手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所以麻烦你把她叫来。”我的话不是请求,而是指示。
沈朗转过身来,和声道:“恩。但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你怎么会唤‘朗哥哥’。”
我只扬眉细看着他,摇摇头:“不是我叫的,是另外一个人叫的。”这也本是事实。
我仰起头来,叹了口气。“这也是我不甚明白的地方,那就是我好似做了一个梦,一个别人的梦,确切的说,好象是你那位樱若妹妹的梦。但是无与她不同的是,我分得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只能这么解释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那种感觉,因为在我的意识中,它是那样的真实,只能用一个词来解释,那就是“亲临其境”。
我摆了摆手:“我不知道这儿是不是安全,不然我可以将我所梦到的事情与你说,只要你信得过。”
“这是碧水宫。自从你落水被救起又晕厥后,娘娘将你暂时安歇在这儿,已命了御医细心诊治你。你且放心。”
“我信得过你。只是这事太奇怪了,令我有些莫名。”听得是碧水宫,我心里还是比较放心,即便是那想害我的人也不至于会跟踪到这守卫齐全的宫里来吧。我解释道。
我便如上这般这般的将我所有能记得的梦中情形讲述了一遍,言毕,再说道:“就是这些了,我也不过梦见些片段,你若叫我再讲仔细些却也是无奈。”
“我从不知道,她心底是这样的苦,这些梦夜夜纠缠着她,令她神志不清,可我这个做兄长的却无能帮她。”沈朗的声音似有些哽咽,其实我在梦中已知他情形,可惜却也无法帮他。
我陡然想到一个问题,将他的思绪打断问来:“樱若是不是便是死在灞水河中?”灞水也就是我落水的河。
“正是。”答案果然如此。难道是樱若残存的意识留在那河水里,结果我已落水全进了我的脑袋?呸呸呸,听起来都令人毛骨悚然。我打了个冷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禁在心里念了几声佛,全忘了自己是不信佛的。
我想了想,决定将我昨晚思索的几个问题说清楚:“关于那个樱若梦到的尊夫人拿剑指着你的问题,我也梦到了她所梦到的内容,只是我不知道我二人所梦有无差别。我只梦到场景,全无前因后果,我不知道为什么樱若一口咬定她要害你。我也看到了侯府通天的大火,但同时我还看到了似乎街上到处有着官兵。”樱若梦到的都是些只言片语就能说清的景象,可她为什么要做这样那样的解释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我解释的话也许是另一种答案。
我紧紧盯着沈朗,不知道他如何看待这些。可是他只是在思考,在房间里度来度去,不再问我话。
“那幅布兵图她放在什么地方了?”沈朗问道。
“那么久远的东西还有用吗?”我奇了,不过还是告诉他,那图就在挽玉阁前的那个小盆景里。那日樱若拿得回来尚不及交与那林公子,却在半路上撞见母亲,顺手就搁在盆景的小木桥下。只是不知隔了这么久也未必能再派上用场了。
小叶见到我时,已是又过了三日。她说她其实并无有被责难,只是以宫里不得容留外人打发回府。
“啊,还是自己的地方好住一些。”我欢叫了一声,倒在床上。
想起我的东西,忙问小叶:“那日我的衣物你带回来怎么处理了。”要知道那些衣物里可有着很重要的东西。
“小叶将它都放在衣箱上了,还不是你的怪癖,不喜欢别人动你的物品。”说话的是雷拓。
几日不见,拓的胡须又长了些许。我见他眼神暗淡,以为他是为此次我落水时他没能在我身边护卫我而感到自责。便顾做轻松状道:“什么怪癖,只不过是不好意思叫人家洗我的衣物罢了。”都是借口,主要是我的每件衣裳里均有着价值不菲的物事,那是我的身家性命啊。尤其是这回衣物里有样东西我还没看。
趁夜深人静,我慢慢展开那布帛,布帛那日里已被河水浸透,但上面的字迹还是残留了些。我仔细辨认后,其实我从柳心毓口中已知这布帛是崔承业所书,但此时看在眼中还是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我细细抚摩了一下布帛上的字迹,崔承业的字与我脑海里的那些片段又重合在一起。他曾经手把手教我写字,也曾留下书写让我临摹。现如今这些布帛上的字如同还残留着本人的印记般使我指心发烫。
布帛上写着四行字,可惜被水浸过,早晕了大半。
“卿若烟云××××
××××××××
物外桃花××××
今与卿约×定归期”
他想要我回去?我拿不准,为什么呢?他现在已是一国之君主,后宫美女如云,要我回去做什么?我回去又能做什么?我一个平凡女子,一无美貌,二无有显赫家世,我回去做什么?我不敢去想是不是因为我姓夜的缘故,我没有通透天机的本事,恐怕令他失望了。
柳心毓是这样说的:“皇上希望夫人能早定归期,那一日皇上定当亲迎夫人入宫。”
我苦笑,做他的妃子?成为他后宫里的一道装饰品?在高墙里凭着想象和回忆过日子?亏他想得出。
可如果说我完全不想他那是虚伪的,每当无人之际我静下心来,抚摩着我腹中的宝宝之时,我是想过他的,可是想象不可能是现实。
晦涩的心情一时难以平复,长夜漫漫却不知何时才有天明。粉杂紊乱的心绪里浮出这日前的变故来。
寂寞平淡的日子当真是女人的天敌,我为了避免在冯紫衣来京时有可能撞见,早早的就修生养息起来,该买的一应物事均紧凑的买了来。心里想的是如果我不出门,他们总不能闯进侯府来吧。虽然我未必是那人见人爱的主,可是心里还是防着。
我表面上看来好似随遇而安,但心里头一直惶惶然不得安宁,不知道身边的人究竟谁才靠得住。其中碍着身份地位不说,光是我隐晦的来历也是一大障碍。雷拓自己身份成迷,到时如何不怎么好说。我这个沈府五小姐的身份是个假的,沈朗侯府中的稀奇事儿也多,完全不可靠。虽说是于青月山庄、严纵有些许恩德,可我对于这种关系上的牵连还是略有质疑,在我离开王府时青月山庄助了我,可如果到时牵扯更大时可会如当初时相帮吗?
不管了,还是一贯的态度,以不变应万变吧。反正我要变也变不成,只能是走着瞧了。想到这儿,不仅是心里还是口里均是难言的苦涩。
虽做了万全的准备,可真每日里待在家里没几日便腻了,耐着性子又忍了几天,数天前的打算全抛在了一旁,决定上街去。这也是很没办法的事情,我一不会琴棋书画,二不会诗词歌赋,古代时兴的玩意例如绣花等等我一概不会,又没地方窜门子,我整日里只能待在挽玉阁里和小叶、雷拓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是没自己找个法子排遣,我也学着教了雷拓和小叶来打牌,打打双百分啊、三打哈啊,可是不能整日里做这件事呀。没几日就觉得天下最无聊的事就是无所事事。
当下决定,抛下一切左顾右盼,上街去。
目下已是七月底,虽是初秋,但时凉时热的天气还是让人无所适从。早起时天甚是凉爽,多穿了件半臂便上了街,可到日出中天时却已是汗如雨下。兼之孕妇激素水平本来就高,我此时便如落水的小鸟一般。
平日里本有雷拓供我凉爽凉爽,可在我们走过郎记酒楼旁的菜园子时,有一个人从身后赶了上来,拦住了我三人的去路。
是一个男人,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至少我是这么看的。粗壮的身子,宽阔的前额,三十余几的年纪,一身打扮看来象个苦力。
起先我心里一惊,以为是冲我而来,可是此人眼神却不是看向于我,目光是直望着雷拓的。
我不明所以,可我感觉到牵着的手有些发紧,我转头看向拓。侧面的看去并无有发现的。
“宫主?”声音中可以听得出有着惊喜。
啊?宫主?什么呀?我一时会不过意来,后来才理会出这人并不是喊的别人,正是拓,可为什么是宫主?
我不解,问了一声:“拓,怎么回事呀?”
可拓却只望向那人,全不理会我,我提高声音道:“究竟有什么事情?”心想,我知道你隐瞒了身份,可眼前这人是敌是友,你好歹知会我一点呀。
“无事,樱若你且放开心。”拓的一言并无有使我放心,倒使我更加紧张。因为从我二人相牵的手心传来若有若无的寒意,并脚底也见隐隐翻滚的灰尘,可细看拓的颜面还是无有异常,便连对面的苦力也似乎无有异样。可心里头还是隐隐约约感到有什么不对,可却不知是好是坏。
“宫主且勿误会,宫中出现变故,属下已知详细。”此人言语间虽身型不动,一双眼却是不露痕迹的左顾右盼,若不是我离他这般近,倒还真难察觉。
哦,听起来似乎是旧时主仆,只是出了一些问题。
我笑了一笑,顾作轻松的说:“大哥,既是旧识,无妨另找个地方叙叙,这可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很是不便。”
我感到拓手上已松了劲,那人在同时也往街侧靠去。
我又道:“大哥,你自与这位壮士叙旧,我与小叶先行。”
拓扯过我身子:“你……,也好,若没事樱若你还是先回侯府吧。”
我微笑着点头应好。
待拓与那人转过街角,我才憬悟,宫主,莫不是那楚轻烟说过的什么雪湖宫?雷拓是那什么劳什子的宫主?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我摇摇头,眼角中却瞥到若有所悟的神情,可在我仔细在看时,那神情却如从未有过出现过般,一时间我恍若眼花。
“公主,我只听说皇上的女儿是公主,难道公主还有男的不成?”听小叶说话似乎还在琢磨刚才的事。
我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小叶,这是经典名言。”扯住小叶的袖子往前行去。
怪了,今日里古怪事儿真多。
当我正坐在五福饭庄内一边吃着碗里饭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小叶说着小孩子还须备用的物事时,却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是一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男孩子。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柳心毓,昔年在病榻上缠绵的小孩子,此时身型已如成人,若不是那酷肖其母的容貌怎么也不会令我认出来。也许我应该说他外甥像舅,他真的很像那位曾经萦绕在我心头的美男子傅青云。
我微微一闭目,整理了一下思绪,把涣散的心情收了起来,可是不能不说,在异地看到一个故人是很令人激动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子。
他正走进“天一银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