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太无理了,对南越的使臣这般捉弄。”说这话的正是沈昭月沈娘娘。
我昨日回府后,也曾想过此事,心里也是觉得好象有些过了,只是当时人在气头上,也没有去想结果。不过我见目下娘娘口中虽说着责备的话,却似乎毫无责怪之意。
我吐了吐舌头,腆着脸道:“樱若本来也不想的,只是恼恨他非要扯我去赏画,又加上前晚他明明可以自己就拒绝的事情,却偏偏让我出头,心里很恼火而已。想他肯定对于我作过调查,知道侄女的诸般行径,却依旧做出这种事情,我倒觉得此人有些莫名其妙。”
难得的露出一笑,昭月皇后道:“哀家也觉得。不过,昨日里东宫回来告知我,那云大人一直在笑,只说曾无见过如你般狡黠的女子。”
不会吧?我如此捉弄他,他竟然还有脸笑得出?有问题。
我是一大早就被传进了宫,当时我尚在留恋我可爱的床。不过却也不敢不来。
“他竟然对太子殿下这么说?”
“想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沈皇后一脸淡淡的笑。
“娘娘也知我有孕在身,怎可做他人之妻?况云家是世家,料也不许,且我年长于他,这也是不行的。”我一一点破。还有一点我来历不明我没说。
“你说的是。前夜陛下提及此事时我也虑及过此事。”沈昭月的脸上是很难看出一些根底的。
我默默不语,上位者心思很难揣测的,何况我也不擅长猜心。我只是平凡女子一个,从不梦想去改变什么,有想的只是怎样安安稳稳地混日子。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我到这来究竟是做什么?
“娘娘。有一点我不懂,娘娘应该知道原来的樱若已经死了吧?那又怎会依旧对小女子持长辈之态呢?”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爱屋及乌。攸之在世时曾有一想,能将沈氏两支重新集聚成一支,不过很可惜。朗儿他道你来至莫罗山沈氏,那也便是一家人,不是吗?”面前的双目清澈见底,几令我在当时便信了这番话。
不过我还是不信。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信,可我就是不信。如果沈朗他能够知道我的来处,他是否会和面前的昭月皇后说呢?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最近便得多疑了,或者我一直就是这么多疑的?
如果沈朗没有和其他人说我的事情,那又是为什么?也是爱屋及乌吗?
在这片刻的沉默里,有殿前供奉执事太监走上前来,唱道:“禀娘娘千岁,横野侯府的太夫人殁了。沈侯爷遣人来道讯呢。”
不知底细的人看到我坐在某客栈的园子里,看着香草他们咿咿呀呀的吊嗓子,肯定会惊奇不已。原因无他,也就是因为目前正是沈太夫人的停灵之期。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惊奇的,原因无他,沈朗道了句:“阴气过重,恐有所冲撞。”
然后我就出现在现在这地方,我倒是不怕鬼之类的东东,活人都不怕,怕鬼作甚?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间的人心往往是最难测的。何况我从不信鬼神,即使真有什么鬼的话,幼年时那相面的老婆子说过我是七月初七亥时生人,鬼节降生,阴气本重,不畏鬼物。
去得灵堂上,也只不过捻了几支香,做些样子,说实在话,我自与沈朗这位老娘见过一次后,再未见面。我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否想清楚了,但她没再找我,我便当她认清了吧。我当时看灵堂上的沈家人一脸哀哭像,我心中却想笑。我想,她终年礼佛,这些尘世间认为凄苦的事,也许她反倒觉得是件好事呢?佛家有将死视作返登极乐不是吗?
不过我乐得现在这般逍遥,来去更无人指手划脚。
听香草柔柔弱弱的腔调在院子中回荡,也是幸事。她一口的声音软绵绵的,甚是合心,就象挠痒痒一般。
饮一口茶,吃两三枚瓜子,耳中回旋着香草的唱音;头上照着暖洋洋的日头,数着院墙上的瓷瓦,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
“玉蘅姊姊,可是好消息。”耳中软糯的声音听了下来,换做了清脆可人的音调。
“那是自然,乔大人说是愿出二百两银子请咱们去唱堂会。这是目前的最高价码了。”看玉蘅一脸的高兴劲,也知道她是很兴奋的。
我泼了一瓢冷水:“太少了,要是我,至少一千两才行。”
“可是……不大好吧?”香草期期艾艾的开口,玉蘅也是一副“怎么可能”的相。
我解释道:“目下咱们吉庆升班是长安城里最走红的班,别说我们唱的戏是别家没有的,就凭咱们在皇后娘娘寿诞上亮了相,也不止这个数目。如果这么低的数字咱们就出场,那也太掉价了。如果你没有和那乔大人敲定的话,回头再去加价,就说我刚才的理由。如果已经敲定了,就对姓乔的说,卖的是他的面子,以后是没有一千两是万万不行的。”
又道:“要是咱们不趁机多捞一点,以后有更红的班子出来时也就没咱们什么事了。话也说了,难道你们还想唱一辈子戏不成,不妨就趁着机会,连养老的银子也赚到,不好吗?”
我趁机机会教育,也真是的,在这年头,唱戏的又不值价,又没身份,当然是捞一笔就转行,那才符合实际。
“那么就照姐姐的办。”玉蘅果真会意得快。
“还有就是让人传出话去,以后吉庆升的出场费低于一千不干,价高不限。”
“可是还有不妥之处,在皇后娘娘宴上做唱的歌又不能随意唱给其他人听,那时要犯忌的。”玉蘅想得很远,这也是事实,会掉脑袋的。
“我既然如此说,自有法子。”我安慰道。
“出场费?好见地。小姐奇思妙想真是层出不穷。”这是我目前最讨厌的人的声音。
我翻了翻白眼,慢慢起身,准备回房。
说真的,我就是不喜欢这个人。本来若在侯府,这个人断是不可能天天来骚扰我的,可现在在外面。我搬出府的第一天,他便找到了,。虽是一直对他冷面相待,可这人就象蟑螂一样,打都打不死。
“小姐何必走避,云晓只是送些东西来而已。”这人端地奇怪,今日里又不知要做什么。
他身后随从中有人端上一个盘子,用红色巾子盖着。我眇了他一眼,掀开帕子,是一叠票子。
天一银号的票子,我是认得很熟的。我轻笑:“怎么,想拿糖衣炮弹来炸我?”
“那日请小姐赏画时,说将程大师的画送与小姐。自不敢反悔。”他又些伥伥然。“还请小姐收下才是。”
“有点问题。”我寻思道。不过他好歹是豪门世家,我也是所谓的名门小姐,他应该不是玩什么花样吧。琢磨来琢磨去,收就收吧。
我双手利落的将银票卷起放入袖中暗袋:“既如此,就收下了。只要不是让我再赏画就成,要知道这种事做一次两次就行了,否则就落人口柄了。”我的意思是我记得的诗句也就这么多,还要有下次就是我自己出丑了。
“云晓断也不至自讨没趣。”想是我的话到他耳中却也有另一番解释。
如果有人见到堂堂南越使臣、云家族长天天往一班戏子中钻,想来也是不懂原由的。不过目下就是这样一副格局。一个戏班子中夹杂着一个侯府的小姐和一个翩翩贵公子,而这人又都自带了一班人马。偏是看来又是和谐得很。
香草用她轻柔的嗓音唱着《女人花》,暗叹可惜没有梅艳芳的味道。
因为吉庆升目下唱戏的地方多是高官厚爵的宅院,以前的那些花鼓戏自也不能一直唱下去。我决定教她们唱歌剧《三笑》和《上海滩》。
《三笑》虽是全篇用的戏剧路子,可是唱腔用的是江南一带的民歌小调,很是朗朗上口,幼年时看过很多遍,当时也可以说有点年纪的人都是看过的,陈思思的秋香古装扮相曾沉醉了一代人。至于唱民歌,我也是高手,对于江南民歌是耳熟能详的。
《上海滩》么,那不过堂妹在学校里恶搞的一部。用的是港剧的故事情节,全部配上流行歌曲,用一点点的道白穿插起来。曾经在堂妹学校里是轰动经年的创意,而且更绝的是堂妹她们每一场戏都用的完全不一样的流行歌曲。我曾有幸看过几场,记得关键的一些曲调。
《三笑》走的是才子佳人的路子,而《上海滩》则是表叙的家国恩仇,我估计这两部戏一推出,自会将吉庆升推上另一个从所未有的台阶。
《女人花》正是冯程程在自家花园里唱的一副自伤的歌曲。这是第一幕戏的眼。
见香草在某些地方唱得不合意,我止住她,细细讲解了一番,再自己作了个样子给她看。可惜只作了一些示范,就有些气短。哎,到底怀孕了六个月,不再是个寻常人。
“沈小姐多才多艺,今日方有缘见到,可说是我严某人先时失福。”清朗的声音传来,正是那姿容高端如眩目骄阳的严纵。什么时候我们这个戏园子成了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了?看样子得要那些折冲府的府卫多留心一下了,不然我的生命安全可没有什么保障。
“今日喜鹊枝头叫,便知定有贵人到。却千料万料不晓得原是严少阁主。”与这名男子交往可说是很轻松的,我从不用做出所谓小姐的姿态。
“不知道小姐可否移步至我披风阁,上次小姐所托之事已有些眉目了。”
我大喜。楚轻烟的情况打听到了?披风阁果真是做消息工作的,效率不凡啊。
在见到这人时,着实令我吃了一惊。即便是我曾想过千百种再见面的情形,也无一种是这般景象。
我凝神细细看着面前这人,只是无语,我想不起应该说什么,也许是因为毫无准备吧。
“一个江湖人,不管是投靠还是依附,与任何一个朝廷有关联的,都没有好下场。”在严纵即将退出厅时我说了一句话,声音阴冷得令我也不明所以。
“严纵身不由己,夫人海涵。”稍有停顿,声音还是由身后传了来。
与我木着表情相比,面前的人双眼燃烧着灼灼火焰,满面漾着红光。
“王爷别来无恙,也许我应该改口称呼皇上才对。”我淡淡开口,一边扶着腰坐下来。心里迅速想着等下该接的话。
二人的眼神在空气中胶着,还是那样风姿,还是那副神情,他也曾在过去的日子里让我为他心动过,只是我已看清了形势。我将不能再为此动心,不然从此再无有宁日。
一双温暖且粗糙的手捧住我的脸颊,让我只能望向于他。
崔承业,他曾经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此时在我面前,有一些沉稳,又有一些浮躁。浮躁?透过他的手,我感觉得到那一丝丝的躁动不安,便似我的心一般,虽已言明再不能为他而心悸,可却抑制不住得因看到这人而心跳加速。
难道说我是一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那为什么他此刻一接近我,仍令我血液升温,汩汩奔腾?我的心一明白这样一个局面,顿时狂奔的心在这时再无节制。
“阿七,你为何要离开?你可知为了找你,孤用了多少心思?”
一个“孤”字在瞬间令我清明,虽奔腾的心一时未能刹住速度,可脑中思绪已经回归。
“我为什么这么做?皇上不是都知道吗?”我垂下眼帘,是啊,我曾经说过多少次。
“我崇尚的是一夫一妻制,而皇上不能,你也已经告诉过我了。”
“就为了这个原由?孤对你还不够好吗?”我想面前的男人他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女人的心。
我挣脱掉他的双手,立起身来:“皇上,你是否知道女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她除了会说话、会动,也会有很多想法。”
我悠悠地道:“我希望能够在每一个清晨起来,可以看到爱人的脸;也希望在每一个日落之时,能听到爱人归家的脚步;我希望在每一个他外出的日子里,也能得到他的讯息,我希望在他的眼神里,永远只有我一个女人。我希望我高兴时,他能与我一起高兴;我伤心时,他与我一同悲伤;相反亦然。”
我回首望向他:“我讨厌称呼自己的男人‘王爷’或者‘皇上’,我讨厌有清规戒律的约束,我最讨厌在每一个夜晚猜测自己的男人在谁的床上。我说的这么明白,我想皇上应该很清楚为什么了吧。”
“我只想过自由快乐的日子,而你不能给我。”我继续点明,我不能因为一时地沉浸于他的温情中就舍弃了一生的追求,我不能因一时地失心而断送了自己。
在此刻,我突然想,我是不是清白过了头?
下一刻,一个身躯从身后将我拥住,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在这一刻让我又仿佛回到在齐的日子,我身体在顺应着这种回朔,而我的心却在抵制着。
“我不是年轻男子,常能将爱慕放于嘴上,我只能将心意藏于心底,用行动表露出来。难道阿七你竟未体会到我的心吗?”男人沙哑的声音里在传达着一些讯息。
“那又如何?你可又曾体会过我的心。我不想终身困居于你的深宫,只为了你某日的宠信。你知不知道,自古帝王没有真情爱,一个帝王的宫殿里,后宫总是与前面殿堂里的朝政连在一起的。抛弃一夫一妻来言,我一个弱女子,既无有绝世容貌,又无显赫家世,更无有惊天的才学,终有一日,我会默默地死在那里,连一个记得我的人都没有。
“你知不知道,王府里的每一个黑夜里,我都望不到天明,我很怕一醒来发现自己仍然孤单只影。我怕留恋于你的体温,更令自己没有了自尊;我怕习惯了你的桊宠,而再无自我。这些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令我好怕。
“我现在更怕,我怕的是你处心积虑的要我,是因为我姓夜的缘故。这更令我惶恐不安。若是你,可会如何?”一点一滴说出来,我已感到眼眶潮湿,可我的心也一点一滴的逐渐变慢了速度。
回过头来,面对着的是一双如我潮湿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