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早就停了,可是从天到地一片的银白色,让人看不清方向!一步一个坑,不仅鞋子早湿漉漉的,便连裙子和裤子也没有干的地方。“嘎吱,嘎吱”的声音紧随着我的脚步,虽然心急,可是脚步却怎么快不了。我东倒西歪地乱窜,高一脚低一脚,身后雪地里留下的是乱七八糟的脚印。我无助地看着自己踉踉跄跄的往前走,要想喊出声来,却喉咙里堵着,怎么也出不了声。愈来愈冷,愈来愈冷,可我已经感受不到冷!
伴随着冷的感觉还有乏力,一种已经全身透支的乏力感。连带着呼吸都费力起来,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想吸进新鲜的空气,可是只有出的气,却没有进的气。我看到自己茫然地望着四周,心底冒出念头“快完了吧”。
窒息感如影随至,扼住咽喉,破口而出的最后显现在脑中的意头。
“救命!”
翻身而起,喘着粗气,脑中茫然。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已多日未做梦,可明显这梦是新的。我分得出来,我分得出来梦境究竟是死去的沈樱若还是自己所梦。我看得清楚,梦中的自己是有着大肚子,就只要这点我就能清楚地分辨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究竟这梦预示着什么?虽然我已从大量的梦境里知道死去的沈樱若可以梦境成真,而我是没有这本事的,可现在这个梦又是什么意思?我判断得到梦里得自己在逃命,不然以我的性情不会如此行动匆忙,且有无助感。我为什么要逃命?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为什么?
从茶窋里倒出的水冰冷之极,可喝下肚去却助我稳定了急促促的心跳。
“小姐,出了什么事?”新来的使女流苏轻声问我,接过茶杯置于桌上。又拿了软枕垫在我腰后。
我斜靠在软垫上,深深叹了口气,方道:“没什么,不过做了场恶梦罢。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外面的事情,恐怕有点要走火入魔了。”我淡笑。她在太子府里当过女官,此次被遣来照顾我,应该不是寻常人,如若畏言讳语,倒真令人质疑,不若明言。
流苏安慰我道:“小姐太多虑了,侯爷自会为小姐设法解去危险,又何必杞人忧天?”
“是啊!”我点头,心下却想得更多,因为有的事是不可能说不想就不想的。
天气是冷的,周边的人是冷的,屋子里即使烧了炭盆,可还是冷得很。很想出门走走,活动一下腿脚,可是除了周遭的清冷之外,还有我臃肿的身子。
屋外有女声传来,我有些奇怪。虽说我在这顶着个侯府千金的名,可是与府里的人来往并不多,平素里我这间楼就甚少人来,今日怎会有人到这?
流苏出得门去,与门外的来人交谈了几句。进得门来说:“姑娘,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只是侯府每年在此时会在街市施粥,这是惯例。因得夫人不在府中,得有个出面的人主事,总管来问小姐可愿主事。如若不愿意,总管将去请府上其他几位侧夫人。”
我有些吃惊,疑道:“我去?为什么?这时节施粥又是为何?”
“京中总有些乞丐和流民,天时好时,总会要到些吃食。可天降大雪,难以寻到食物,侯爷素有悲天悯人之心,亦体恤民情,故常施粥。”流苏解释到,又道:“其他官吏府上,亦常有此举。”
哦,倒是善事一桩!我以前只在电影电视里见有在大灾时行此事的,倒没想过只单落一场雪也可做这举动。不过心里认为还是有沽名钓誉之嫌。
“我还是不去的好,这些事我是不懂的,且身子不便行动。”我又没毛病,这么冷的天让我出门?而且外面不晓得还等着多少想杀我的人?我从来都是怕死的很的,命最要紧!那总管有些也是奇怪,干吗问我?这府里不是现成的有位正经的千金小姐沈梦宜么?
流苏自去回复了门外的人,依她的出身见地应当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些事,估计告诉我这事不过是走走流程罢了,此女虽不多言,可有时说出的话却无意中与人不容拒绝。
我不操心最后究竟谁出面去施粥,我心里早被雷拓数日未露面之事占满了。在赵府里遇袭的那日后,他便常常外出,这几日竟连人影子都见不到了。我很为他担心,因他是我目前可依托的唯一的人了。沈朗那日透露出龙五在长安,且龙五已经与拓对过面,拓也再次受伤、加上我所知道的雪湖宫争夺宫主位子之惨烈程度,这些都是令我忧心的原因。
我曾自认是个极端冷心冷情的人,是个自私的女人,我读书十余年无有一个托心相交的好友,工作经年也未曾得一个能述说心事的同事。从小家人对我的宠溺我都认为是应当的,虽说我曾不做出格或过分的事。可我却无法否认自己在为拓担心。
一个小丫鬟将午饭送来,我问到:“目下谁在家中主事?”偌大个侯府总不可能没个做主的人,知道这个才好有事时找准人。
“回七小姐的问话,府内是辛姨娘做主。若有外客,总管会请小姐出面待客。侯爷在宫内未曾归府。
彼小姐当然不是此小姐,是正宗的沈府大小姐沈梦宜。
到了夜幕降临,仍不见雷拓归来。倒有丫鬟送了两双小山羊皮子的靴子来,只说是夫人离府前吩咐过的。
穿上羊皮靴子试了试,果然脚舒服了很多。我已近临盆,脚都快肿得像猪脚,虽然要厨下做了鲤鱼汤来消肿,可是庞重的身体压迫了下肢循环,消肿不快。所以赵真还在府内时命人帮我做了这两双靴子,我本来对她并不是很亲近,不想平白得些好处。可是形势比人强。从这点上也可看出来我这人有时候是没有原则的,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很有原则性的。
正在穿着新靴子左看右看,流苏撩帘子进门来,往桌上放了几样东西。我过去一看,原来是炒熟的豆子和芝麻,我下午才提到想吃豆子芝麻茶,可是这儿的茶并不像后世的茶叶是片片的,而是粉末状的,全没有茶的清香。可是豆子芝麻还是有的,于是流苏去厨房让厨子炒制来。
我一摸,还是热的。心中有些高兴:“流苏,你去拿两个手帕来,将它们包着,也可以热热手,比那手笼可轻便多了。”
拿了手帕子把豆子和芝麻分别包起来,拢在袖子里:“真暖和。”
流苏笑了:“本说来做茶喝,这下又成了暖手的了。”
我只是望着她无言地嬉笑。
临睡前还在一直想着雷拓究竟去干什么去了,脑子里一点头绪也没有。可我想他总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要与我离开这个地方,去过一个平静的生活。
可是他现在去做什么去了?又为什么不能告知我?我对这个世界的江湖一点都不懂,我只是一个过客,而且我到这个异世来后基本没遇到过什么阴暗面。雷拓呢?他什么目前犹有伤未愈,外间有龙五他们环伺,他出去能不能避开?
其实单方面来说,他屈居于我身旁,是我在利用他,我在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好的心思,可是这么长的时间相伴下来,感情也还是有一点的。可这份感情的立足点又在哪里?肯定还没到爱情的地步,友情也说不上,只能是单纯的依赖罢了。也许在我孤寂的时候,会对他有感情的倾斜,可是在他心中呢?我又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个地位呢?
人就在这样那样的猜测中慢慢睡过去,而且一直睡到天亮。对雷拓的当心并没有影响我的睡眠。我想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是一个无心而自私的女人?
流苏在我醒来的第一瞬间进了屋子。屋门开处,寒风伴随而至,即便在温暖的被中,也让我打了个寒噤。
我出声问道:“流苏,现下几时了?”
“已是巳时正,婢子见姑娘睡得香,就没有叫醒姑娘。”流苏进门将手里的铜盆放在脸盆架上,犹见有热气升腾。
在她帮忙下,我下床着衣。
“刚才辛姨娘着了小丫鬟来请姑娘,说是侯爷请姑娘过去。”我用布擦洗牙齿时,流苏在旁说道。
“什么事么?”我奇怪,我记得沈朗找我一般就直接上这来了,有时我也会去到他芷兰苑,可是着人来请,却是头遭。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嘴里还是应了一声以示知道了。
雪已没过踝骨,一脚踏下去,“叽叽”声传来。脚上虽然穿着小羊皮的靴子,可雪没上靴面时,还是隔不断那股冰凉的感觉,刹时从脚尖到头顶都寒气彻骨了。
又是一阵寒战。
还未入芷兰苑,便在苑子外面见着了辛姨娘,一双手拢在毛皮手套里。见我过来,老远便面上带着一丝笑,言道:“可不巧,姑娘来晚了。侯爷刚被宫里来人叫走了,恐一时半会回来不了了。”
“哦?可不知是什么事?我起得晚了,倒叫姨娘在这等得急了。姨娘怎不叫丫鬟婆子们传个信就得,还在这干等。我想这女子定是烦我的,要知道她不过是一名妾室,在正牌侯府夫人不在的情况下权充一下主子,可一些规矩依旧要遵的。这芷兰苑是沈朗的居室,她没得许可也不能随意踏入,在这苑子外空等着吹北风,自当是心里要恼的。可她又干吗不着人去我那吩咐一声,让我也不需跑这一趟了。
心里起了无数的问号。
“宫里的事情奴家倒是不知晓。也就是前后脚的时辰,我本已遣了人去回话,可又怕正巧姑娘出门误了,这才在这等着的。”几句灵巧的话一出口,便将我的问话严严实实挡了回。
再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好道:“恩,既如此,我便回去了。”
“姑娘请便。”
循着来时的路,又往回走。这小路本不是一条正经的路,只是当日里沈樱若走得多了,沈朗命人去了杂草,这才成了条路。路旁原本种植了些丁香、海棠之物,可现在被埋在雪里,恐明年未必能重新获得生机。
小路中段传出乱糟糟的声音,心里惊奇,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赶紧与流苏快步上前。
原来是路旁的几颗树倒了,因为连天的大雪,树枝承受不住积雪的压力,便倒了。不觉抚胸暗庆,幸亏出来时没遇着,不然可压瘪了。
这边厢我正庆幸不已,那边厢又有许多的人的冒了出来,只叫道:“不得了了,七小姐的挽玉阁也被雪压垮了。”这一句才叫我真的心惊肉跳,与流苏面面相觑。
“怎么会这样?我出门时尚好好的。”心里狂跳,若塌楼时我正在屋中,那便真真正正是天灾人祸了。
早有人去叫了辛姨娘来,只因得沈梦宜早晨已去了施粥,目下主事也只有这个辛姨娘了。虽然沈朗还有几个妾室,可这个辛姨娘却是与赵真陪嫁来的,平日里赵真执事时她也多在一旁协助,自与其他的妾室又不同。而且这辛姨娘还生了个儿子,就是沈文通,母凭子贵,这身份上又有些不同。
茫茫然不知所措,坐在暖阁里依旧不停叹气。这下怎生得了,先不说安顿,我关心的是我为宝宝备下的小衣服、小鞋子,还有一应的物事。辛姨娘虽说着人去塌楼里搜捡,我让流苏也跟着去瞧瞧,那些东西不知弄坏了没有。
没想到又被雪压垮了,上次在崔承业那里,沐红阁也是被雪压垮的。难道我和雪有仇?不然它总是压垮我住处作什么?
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沐红阁!火狐裘!心里想叹气却叹不出,即便是这样又如何?终究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事成真,又能让我如何面对以后?我不可能任自己处在那样的局面。
摇摇头,不去想。
出门时拢在袖子里权做热水袋用的炒豆子早凉了,我轻轻饮了口茶以驱淡寒气,四周环顾了屋子,这屋子是辛姨娘在住的,她说去让人给我拾掇间屋子来,请我在这里候着,我还能怎样呢?
淡淡馨香窜入鼻腔,如兰似麝。为什么人喜欢熏香呢?这古代只要是有点钱的,不管男的女的,多喜欢在身上带点香气。我从来都不喜欢。我是在少年时看书时,看书上写的说因为当时某国人不爱洗澡,为了遮掩体味而狂洒香水,自此以后,我再不往身上喷香水。
就着温温的茶水再饮了口,这屋子里的丫头不晓得我不喝茶,直接就奉了碗茶上来。我不好说什么,将就着喝吧。
不对,这茶不对,我看了看水,那水竟是碧绿的,绿汪汪的,我喃喃的道:“这水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