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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回头,依旧点下去:“那倒也是,侯爷也无非是将我视作掌中物、笼中鸟,任由摆布罢了。口口声声唤妹妹也不过是想我放松警觉,麻痹于我而已,我有几分重量,平生自知,也不曾高看过。侯爷无非是想欺我无知罢了。”

又是半晌无有动静。

我轻坐在几凳上,望着窗外。黑夜似发,如网散开,瞬息间已融入混沌。

想了一晚,只觉得事情错综复杂,远非我这懒怠之人想得通的。想得到的地方无非是我这后世人看得多罢了。可是人在局中却还是有很多的地方理不清思绪,便觉得就象是隔着张纸,似乎一捅就破;可是又好像隔着一堵墙,而且是铁壁铜墙。

一早即醒,其实并无睡着,我不认床,可是在日间经历的事情太过曲折离奇,又受了吓,哪里都睡得着。一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得多便更头痛得厉害。

从不知失眠的后遗症竟有口干舌燥,一睁眼张口便叫:“小叶。帮我拿些水来喝。”

门环轻扣,传进来的却是雷拓的声音:“樱若。”清冽的音调入耳令我醒悟昨日已将小叶逐走一事。

开启门页,步出门外,迎面而来是寒气夺夺,却原是一夜间便下了满世界的雪,极目之处皆白色。十月间的北方下雪是常见的事,只不过昨日一夜穷想,并无多睡,却连何时开始落雪也不知。只觉陡然心底也是一寒,我想得太过了,穷思苦想却为着别人的事,浑不知自己也有麻烦,且麻烦还很大,有人想要我的命。

趁我立在门前发呆,已有婢子端了盆温水进来。回过神,漱口净面。

“阿拓,昨日之事你怎么看?不知为何有人竟要杀我?当真是古怪,好像还是顶尖的杀手,究是何人这么想置我于死地?那姓柳的说曾几次被人坏了事,阿拓你知不知道?”早餐吃得闷,要问的还是开了口。

雷拓先是轻点了一下头:“自宫宴后,便有人在附近转动。当时我也无以为意,只不过侯爷比我知晓更早。”

“咦?当真是角色,玩政治的总是能做到不露风水。”雷拓一说,我并不觉奇怪,那沈朗是在官场里打滚的人,自有些道道。

“政治?樱若你说的什么?”

我摇摇头,说了一件担心的事:“昨日里情急,将我那件狐氅留在赵家了,不晓得会不会着了人的眼?当时那景况我并没想太多,现下里才察觉此事不妥。”自与崔承业在严家对了面,我已将我与崔的纠葛说与了拓听,只是略有隐瞒。

“只望被人忽视。”雷拓并不明答。可一双眉却是紧蹙。他一张秀脸虽是隐于浓密的胡髭下,却在此时被我察觉不对。他平日里本就皮肤雪白,此下所见却是失了原先盈盈白玉,透出苍黄之色,一般这种萎黄之色在病重之人的脸上见到,是血气亏损征兆。我自己因为贫血之故,便脸呈苍黄,可拓此时脸面不仅时黄,而且晦暗。

我惊叫:“拓,你可是受了伤?”我只道是昨日里他在赵家被那姓柳的二人伤了。

“他昨日里去见莫宏,却不知现身的是龙五。你应知他本一直伤势未愈,强行出手更非龙五之敌。”说出这番话的,不是别个,只有沈朗。人尚在房外,声已入内。

“龙五?”不由得我不在意,这个只在数人口中说出过的名字,给人与神秘感和骇怕感。要知道这个人不由你不对他在意。“拓,便是他伤了你不成?你不是上次已要那莫宏将什么信物交回雪湖宫么?”拓已说过,不想再回到雪湖宫,也并不想要作那什么宫主,只期望交回信物可得到平静的日子。

门开启,沈朗带着一股寒气踏进了房间。与往日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穿着的是官服,好像是进宫面圣回来。我很想问他皇帝老对昨日发生在赵家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可我更觉得目下重要的是拓受伤的缘故,还有我的安全问题。至于其他的问题还是先抛在一旁吧。

“莫宏受制于龙五,或者应该说莫宏早已投靠了龙五。”沈朗道出原因。

“难道龙五定要斩尽杀绝不成?”我吸了口凉气,心上又添了一层寒气。

“不是斩尽杀绝,而是从来无人能逃出雪湖宫的掌握,除了死。”雷拓说来好像轻描淡写。

这些我以前已有所知。只是事不关己,并无有警惕罢了,可今日里却生生摆在面前,还是让我吃惊不少。

我问道:“侯爷不是进宫去了?没想到这般消息灵通,知道龙五到了。倒不知道昨日那姓柳的说侯爷出自秘境,那秘境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说秘境的人不能在京畿出没?”

沈朗说道:“昨日里事情闹得大,皇上自会知道。可是无凭无据的猜忌怎能指控与人。倒是那地狱门柳家兄弟是大患,昨日夜间满城清查搜捕也不过做做样子,他们早已影迹全无。倒是雷兄弟与龙五一战料来辛苦。”

又道:“樱若想要知道秘境?其实也不过一个门派而已,不过数十年前做错了一桩事,被朝廷勒令不得进京罢了。”

雷拓轻抿了口茶,微微笑道:“侯爷避重就轻了,天下人谁又不知‘桃花里、暮云庄、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大名,虽说‘风花雪月’现如今名声大,可有点年纪的人如果不知道秘境一地的,恐也没几个吧?什么做错了一桩事?侯爷怎不说秘境妄想逐鹿中原,却功亏一篑?”

话一说出,沈朗默然,两人间眼目交错,脸面肃然。而“逐鹿中原”一入我耳,脑袋里不觉又晕了好半晌,应该是大惊。心道:“难道我猜错了?他沈某人才是致展慕白于死地的人?他掌管秦的兵马,权倾朝野,那兵部文书不可能没有他的人,要换掉展慕白的兵调图也是易如反掌之事。而他部属兄弟多掌军权,谋夺皇位也是有可能的。”心里在片刻间已想了许多。又想道:“不对!不对!那十年前为何又有人卧底沈府,只为盗取布兵图呢?那时他初掌兵权,应无有多大能力进行部署谋朝换位之能。而且本来这大都督是沈攸之的,难道他沈家早就有预谋?如果秘境当年真有想改朝换代之意,那他沈朗投身于此,不怕被朝廷抓住把柄?可昨日在柳家兄弟叫破时他也并无骇怕呀。他防范赵真是怕她发现阴谋呢?还是别的呢?还有,死去的樱若多次吓唬赵真,他应该是知情的,练过武的人应该六识教常人为强才对。还有就是如果秦乱,那周边的齐和楚也不会坐等吧?”转眼间,一些问题在我脑海里转来转去,“展家兄妹说在崔明业王府记室那得道些陷害他的线索,虽说拿出的是张白纸,可他言之凿凿,该有些证据才对。他究竟想指证何人却还是未明。再有了,崔承业曾道秦有大乱,难道是幕后的人?”

心中只顾乱想,全不知身旁的两个男人又说了些什么。只听得:“我秦汉关若想谋位,我又何必令人数次救下展翼?雷兄弟昨夜遇险,我也不必令高家兄弟出手了。倒是雷兄弟藏着腋着,却有失君子之道。”

雷拓好似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抿住失去血色的双唇。良久,听得他透出口气,道:“即便说出,恐侯爷一时也不会相信吧?

沈朗道:“确实如此,高家兄弟与我提起,当时便令我不信。可是樱若身上的事情有些奇怪,我又似不能不信。如若果真如此,也怪道那龙五洞悉先机,占尽上风。”

我愣住了,他二人什么时候又说到我身上了,而且是将我与龙五一并提出?那龙五有何古怪么?“你们说什么?”

却见他二人相视一刻,不再接着言语了。

三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就冷了场。我站起身,走向门口,道:“既然不想让我知道,你们可以离开了。”言下之意是赶人。

二人却并不走,沈朗道:“你那狐裘未必有人识得,可是符□□一出手,却有人识得。何况她手中拿的那把‘破月’短剑。‘破月’是净瓶山云夫人昔日所持,天下闻名。要想掩饰,不是三言两语解释清的。”

“啊?”我惊叫道,“那会不会有人认为我是齐的斥候?这回只怕死得更快了。”我跌坐在软凳上,腹中胎儿也一阵蹬踏,肚皮感觉绷紧,心狂跳了起来。

见我好生紧张,沈朗却面色沉静,我瞧见他这般,便知道怎回事:“你也不觉无聊么?竟然吓唬我,我官场老到,早就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了。我是你带到长安城,我出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沈朗看我这般,倒也笑得出来:“见你紧张,有心让你轻松罢了。你腹中有孕,身子要紧。身外事勿需惦挂,我已命人在府内外加紧防卫,总好过你一人在外。府内如有事,你自己用些心,雷兄弟在你身侧,一时间应该无事。我让管事另派个侍女来与你使唤。”

有人想要你的命,你能不紧张?

可偏偏很怪,我紧张了几日,就不再放在心上了。这可能归功于我在医院里工作时,经常要接受一些检查吧,什么日查、夜查、周查、月查、季查、年查;市里查、省里查、部里查;这查那查的,紧张几天就没事了。虽说是生命攸关的事情,可是好像体内的肾上腺素分泌又降了下来,自然而然的就又惫懒了下来。

老历的十月也便是公历的十一月,北方的雪下得早,不象南方至少要到十二月份才可以看到漫天的白色。随着雪带来的是遍体寒气,是透骨的寒,好像连血液里流动的也是股股寒气。可是我的感觉不只如此,还有一种隔阂感。我不知道该如何述说这种感觉,可是却真实存在着,我感觉到周遭的一切落在眼中,却融不进我的心,发生在身上的一切虽是真的,却好似我站在局外看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知道自己是清醒的,可我又宁愿自己不要这么清醒。这种感觉从我到这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来之后一直伴随着我,以致有时我觉得好像是在自己的故事里演绎着别人的故事,可我不是演员。

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有的东西我不明白,可是人又怎么会明白日后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呢,如果知道,他便能够规避了。

我知道发生了些事,可是没人告诉我,也许是有心的,或者无心的。我自然相信是有心隐瞒与我,这点我从雷拓的举动中可以看出来。做医生的未必都学过心理学,可是察言观色好歹会一点,可是迟钝如我竟然也能察觉得到,应该说是雷拓掩饰得不够好。

铺天盖地的银白色里绽开的黄色的、红色的花是不畏冰雪的梅,开得满的那花瓣在寒风里微微颤动,那紧缩着的却眉头也没皱一下。

新来的使女即便再手脚伶俐怎有些看不顺眼的地方。心中又有些想起小叶来。□□!□□!她在师兄妹七人中独叫了个别致的名,是为的什么呢?

沈朗用来解释她在沈府的话,说的是他携我由北齐返秦,在夷陵城时因我身子不适,托康文秀着买的使女,这小女子本是山野女子,不过因得干净伶俐而得我喜欢便留下来了。至于她本身来历起先倒没有能深究。沈朗自上了辩罪书,以堵住御史们的弹劾。皇上在朝堂之上并无有进一步追究,只是言道:“卿辈好自为之,朕常恐卿等负朕,使日后不复得见。”一句话直令得朝臣们汗流浃背。

但展翼和展颜兄妹二人命丧赵府得事情京师内是人皆知,却是引得上甚怒,着内枢密使与刑部彻查此事。可就在查阅兵部行文卷宗第一晚,兵部库房莫名失火,烧过了部司大半房屋,而有关卷文泰半烧成灰烬。第二天那些前日晚间职守官员就全下了狱,可是全是些无干系的人,而在火场内烧死的几人则据称正是当时收置文书的人。

康文秀娶新妇本是喜事,可不过三日便成了鳏夫,而又与展翼本是同门,当日晚便作了自辩状送进宫去,等上发落。

宰相赵斯君也不好过,他除了告病不朝外,一时间还别无他法。

至于坊间对于我的传闻并无有人可以告诉我,我估计是沈朗下了封口令。新来的使女是太子府邸的人,领她们前来的管事道是被太子遣散且又无去处的女子。可我认为是监视我的人。

雷拓有事瞒着我,可他不说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原本在客栈内的行包被送回来了,又新添置了许多小宝宝的衣物。没有见到赵真,沈梦宜倒是送了些小儿物事来,我问她方知赵真在赵府出事后的次日便回了娘家,因为赵瑞死了,赵夫人病了,而赵家并无有男丁,她是长女,自当出力。这一点其实也是令我困惑的地方,若是赵斯君是主谋,想要谋夺皇位,他如成功,到时又将把位子传给谁?

十一月十五日,寒风呼啸,冻雨夹着雪花下个不停。整一个冷字。火盆里炭火习习,却去不掉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寒气。

昨日晚又作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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