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娘娘,已经快三更了,春夜寒冷,早些休息吧。”红娃揉揉惺忪的睡眼,几乎有些口齿不清地说。
“我让你歇息去,你硬要在这里陪我,我今晚没什么睡意,还想再站会儿。”惋儿并不回头,只是一径看着月亮的方向。
“娘娘不睡,奴婢怎么敢睡呢?”红娃叹了口气,低低地说,虽然贵人娘娘什么也没说,但她看的出今日去觐见太后的结果肯定不是很愉快,那个太后的厉害是全宫中人都明白的,虽然贵人娘娘在民间时也不是个简单角色,但比起太后来肯定还是要逊色的多的。
“那怎么行呢?我今天不睡明日睡倒无所谓,你也不睡,明天如果皇上有什么传唤,我们都睡着,像什么样子,还得了吗?”
红娃有了几分笑意,想象那个可能性,好吧,“那,我就先睡下了,您可千万不要着凉啊,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要为难自己。”
惋儿怔怔地听,这辈子总被人教导要想通,要认命,从来也没有谁让她不要为难自己,想不通硬要去想,不是为难自己是什么?红娃——这个年纪小小就被送进宫来的可怜女孩,一句无心之语却总能触及她内心最柔软之处。
披了件外衣,她信步走出丹庭宫,丹庭宫内,灯火寥寥,该睡的都睡了,丹庭宫外隔一道长廊就是御花园,此时已近春末,桃花早已谢尽,园子里传出阵阵牡丹花香味来。
走近御花园时方才发现今日的御花园不同往日,园门前守着两对侍卫,个个腰配刀剑,见她走近远远喝住。
“你是何人?为何如此深夜还在此走动?”
惋儿此时穿的是便服,没有配饰宫中嫔妃等级的佩带和首饰,侍卫自然不识。
她缓下了脚步,天真无害地微微笑着。
“我是丹庭宫的,睡不着,想着御花园的牡丹花好看,想趁着晚上人少,见识见识,侍卫大哥们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值夜呢?”
“哦,你这个小宫女,真是胆大包天了,刚进宫的吧?这御花园别说是你,就是不在正列的贵人美人们没有皇上允许也是不准私自来的,你倒想的美,半夜三更来开眼界来了。”侍卫见她天真无邪,也没有大声责备,只是有些耻笑。
“是吗?”她更天真地歪了歪脑袋,“原来是这样。”走近一个看起来比较老实的侍卫,“大哥,我们都是在宫里当差的,您这么晚了还要当值,真够辛苦的,我这有个羊脂玉镯,是娘娘赏给我的,送给大哥打酒喝。”
那侍卫吃了一惊,想不到一个区区的宫女出手竟然这么大方,可以想见肯定是跟在皇上非常宠幸的娘娘身边的,收下玉镯,憨憨地低声道:“你这个傻丫头,平日来倒罢了,今日皇上正在里面的天香阁里,你来的不是时候。”
“皇上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安寝呢?”
“我们哪知道啊,皇上每年春天都会组织嫔妃们到御花园里看牡丹,今年没带人来,倒是三更半夜的一个人来了,也许有什么心事吧。”
“皇上还有心事啊?”惋儿适时的提供宫女的无知。
“那当然,是人就有心事,你别看皇帝要什么有什么,其实皇帝的心事最多,他担着一个国家呢,全国的人都要仰仗皇帝的英名才能过好日子,你说他能不累吗?”侍卫大哥果然为国为民,马上就跟眼前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宫女”倾诉皇上的难为。
“啊!”惋儿低呼一声,“我们一直都以为做皇上的住着宫殿楼宇,吃着山珍海味,身边奴仆成群,后宫佳丽三千,一定是比神仙还要快活,真想不到皇帝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也有满腹心事啊!”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甚谢甚谢!
“只是今年皇上居然没叫上玉妃,真的很奇怪。”侍卫自言自语。
“往年皇上都会叫上玉妃吗?”
“是啊,玉妃受宠的程度比当年的韩美人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唉,对了,你是哪个娘娘跟前当差的?”侍卫突然问。
可惜啊可惜,就快讲到重点了。
惋儿拢了拢外衣的衣襟,巧笑嫣然,“我在丹庭宫里当差,不固定跟谁,想凭着大哥的指点好跟对了主子,将来自己也有个前程。”
“你倒是会打算,嗯,听你叫了这么多声大哥,今儿个就收了你这妹子了,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有好事不会忘了关照你的。”
“谢谢大哥,我叫惋儿,那我先回去了,日后再找你。”惋儿回头再看看那门禁森严的御花园,天快亮了,她也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
惋儿用宽袖掩住唇,掩去第无数个呵欠,真的不能欠觉的。
“你好像很困?”皇帝已经第无数次看她掩唇打呵欠了,虽然很秀气,但她很困倦是事实。
“啊,”她微微一笑,有点不好意思,“昨晚,奴婢没怎么睡好。”
“是吗?”他抛下手中的册子,颇感兴趣地看住她:“这种天气是最好睡的,你怎么睡不好呢?你入宫已经有两个月了吧,怎么,还没习惯挽红阁里的那张床?”
“奴婢没那么娇贵,只是睡不好而已,很正常的。”
“那就是昨天白天在太后宫里发生的事让你有顾虑了?”皇帝不是等闲之辈,被随便唬弄几句就可以过关。
“奴婢不敢。”
“你奇怪朕怎么会在太后面前特别提到你,是吗?”皇帝完全不管她的话,一径自己说着。“你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这后宫虽然说是皇后管着,但真正掌管的人是太后,她老人家只要想起来就会过问一下,如果朕不把你介绍给她,日后问起来,你岂不是很被动?”
惋儿一怔,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没有一种是皇上说的这种,而且他这种近乎等于解释的行为在她面前显得很突兀。她何德何能?
“皇上是真的要把这后宫之事交给奴婢来管吗?”
“朕上次说的不够清楚还是你竟然敢质疑朕的话?”他有些不高兴了,他一向是众人拥护的中心,即使他说的不是很正确的话,也没人敢当面质疑,虽然知道她也并不是怀疑他的威信,但被她用疑问的语气问出来,就那么奇怪的很不舒服。
“奴婢当然不敢,只是不敢相信奴婢竟然真的会得到这种荣幸,只是,皇上,”她在他面前跪下。“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在这宫中既没权也不认识人,皇上如今想让奴婢去管四妃和后宫众人的吃喝用度,奴婢向天借胆也是不敢啊。”
“你是要朕给你封赏?”他微微皱眉,他知道只要一个女人入了宫,就会动尽脑子要赏赐,要封号,至今没有例外。
“奴婢无功无德,不敢做此奢想,只是希望把话先说清楚,不要到时弄的不清不楚,还要皇上来收尾就不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皇帝深思地看着跪着的她,她虽跪着,但一双眼睛清冷,无惧无喜。
“奴婢不要封号,只要皇上给奴婢在月俸上有绝对的自主权力,不能有人轻易质疑奴婢的能力和做法。”她的要求很简单,这宫中随便一个叫的上名号的都比她大,皇帝让她来管宫人的吃穿用度,原本就不合制度,若是随便一个妃子都能在这事情上逼她改变主意,那她还是不做的好,又不是多讨人喜欢的事。
“你的要求可不低啊,至今还没有人敢跟朕讨个绝对权力呢。”皇帝单手抚着自己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她。
“如果皇上不能给奴婢这个权力,那么奴婢恳请皇上另找人接这个差事,奴婢人微言轻,才疏学浅,不能担当皇上的托付。”
“呵呵,”皇上淡淡笑出声,仿佛觉得很有意思,“你在威胁朕?”
“奴婢不敢”
“不敢?”他的声音中依然有淡淡的笑意,“你口口声声不敢这个,不敢那个,可是你哪个都说了,也哪个都讨了,好,如果朕给你这个权力,那么你能给朕什么?”
“宫中清明的月俸制度和帐目”她的回答掷地有声。
“好!”皇上抚掌,“朕就喜欢口出狂言的人,你有这份热情,朕就成全你,朕今日起就赐予你月俸分配上的绝对权力,谁都不能质疑你的的做法。”
“谢皇上。”她垂着头微微一笑。
@@@@@@@@
真正接手了宫中月俸分发的事,才知道那不仅仅是个“乱”字能形容的。
“由于各时期皇上宠幸的妃子不一,咱们不但要专门派人跟皇上身边的黄公公套交情打听清楚了,还要衡量着这身份地位给。”原本管事的喜公公一样样地禀报,并把历年来的账册铺开来让惋儿查看。
好在后宫中人支取银子虽乱,但都是可以上账的,所以乱归乱却没什么去向不明的。当然小小的假账肯定存在,惋儿倒也没有大惊小怪,她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这些阉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那正常的月俸是不是都按照规矩给呢?”惋儿淡淡地问,看了那么多,脸上并不露声色。
“回娘娘,”喜公公恭恭敬敬地回,“都按规矩给的。”从来也不见皇上宠幸哪个美人到让她插手宫中月俸事务的地步,这个桐贵人也没听黄公公说皇上有多宠爱啊,听说皇上只招过一次呢,但如今她奉了圣旨来的,还有个绝对权力,等于是个钦差呢,他可不敢怠慢,谁知道这个女人将来会是个什么。
“那最近都是哪宫里头支取的多些呢?”惋儿不再看那些账册,坐下来,端起红娃捧上的热茶。
“黄美人那支了些,明美人也支了些,还有玉妃娘娘那里也支了些。”
“就只有这三个吗?”她轻轻地问,仿佛很不关己。
“当然不止,照惯例太后宫里和皇后娘娘那里都是要支点的,不过太后和皇后娘娘支的一般都少,数量也固定,所以奴才们已经把那些数加在月俸里,只是分两次分发了而已,还有其他一些数目也不大。”
“那你就直接告诉我哪房是不额外支银子的。”
“这个,”喜公公抹了把额上的冷汗,皇上的嫔妃那么多,现在就算要他把那些妃子的名字讲出来都万万不可能,更何况是谁支了银子谁没支银子呢?
惋儿轻飘飘地看了坐立不安的喜公公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碗,淡淡地说:“下个月发放时,你就按惯例发,不要搞什么特殊化,太后那里和皇后那里既然加进去了就不要改了。”半转过脸,她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红娃说道:
“我们去见见皇后娘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