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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说了,今日累了,请桐贵人先回去吧。”在惋儿等了许久之后,昭明宫的太监面无表情地出来宣读皇后的旨意。

惋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只是下午,刚过了午膳一个时辰而已,皇后娘娘说她累了?

“那么,能否请公公再问一声,娘娘什么时候有空见我?”惋儿不是那么容易被拒绝的人,否则她今天也不会在这里。

太监朝天翻了个白眼,怎么,这个桐贵人是看不懂别人的眼色,还是木知木觉到听不懂皇后的拒绝。

“桐贵人,娘娘不会见你的。”

“哦”惋儿淡淡地笑起来,神情温柔:“我不知道公公的权力已经大到可以代替皇后娘娘了呢,红娃,我们主仆俩真是搞不清楚方向,早知道我们也不用左请右求的要见皇后娘娘,只要说找这位公公不就行了。”

太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假传圣旨是灭九族的死罪,即使是皇后的懿旨也一样。

“桐贵人大人大量,奴才绝没有那样的胆子。”太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个淡紫衣裙的女人面前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我说呢,皇后是那样厚道贤淑的人,下头的人一定也都谦和恭良,还是麻烦公公了。”惋儿依旧那样淡淡地笑,那太监却觉得从骨子里微微地泛出一股冰冷来。

皇后娘娘的确厚道贤淑,惋儿让太监问第二遍,她就不好意思拒绝第二次了,吩咐了让太监跟惋儿约第二天中午一起用膳。

“是的,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惋儿跪拜了口宣皇后懿旨的太监,满面笑容地站起来,对太监福了福,拔下手腕上一串明珠。

“之前不是小女子想要为难公公,实在太过心急于见到皇后娘娘,有过分的地方,还忘公公不要与我一般见识,这串东西就当小女子给公公赔不是了。”

那太监哪里敢收,连忙推辞:“桐贵人说哪里话,要折杀奴才了,原本就是奴才分内的事。”

“公公不肯收,是不是嫌弃,还是真的跟小女子计较了?”

“奴才不敢,贵人娘娘实在不需如此……既然娘娘执意如此,奴才就厚脸皮收下了,娘娘有什么吩咐的,奴才总是尽力的。”

“谢谢公公,小女子一介民女,得皇上隆恩入得宫来,也不知进退,今日得公公指点,实在感激不尽,如此小女子就先回去了,明日小女子再来觐见皇后娘娘。”惋儿依然淡淡地微笑,有种迷离的诡异的美。转过身她跟红娃去了,那一转身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淡和干脆。

那太监依然站在昭明宫前的台阶上,望着那一主一仆远去的背影,依然没弄明白那桐贵人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她的前后态度那么分明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她势利,反而让人打心眼里有股发冷,让人不由自主地在她面前弯下身子来,他说不明白更想不明白,只是他知道她不是个简单角色,可能比他服侍过的所有主子都厉害。这样的人,他当下决定还是少惹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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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昭明宫回丹庭宫的路上,惋儿没有坐轿,就只是在红娃的陪同下,慢慢地沿着美轮美奂的宫中路径一路走来。

“娘娘,您的胆子真大。”红娃在沉默良久之后突然说道,语气中多了些平时没有的小心翼翼。

惋儿闻言,只是回头淡淡地看了红娃一眼,继续往丹庭宫方向走着,她没有笑,离开昭明宫她就敛尽了笑意,只是看着这片春意盎然的景致。

“你是指我让那太监再问皇后娘娘一遍的事吗?”她幽幽地问。

“不是,是……那是皇后娘娘啊,娘娘也敢执意要见她,您这样等于是在逼她了呢。”红娃的声音低低的。

“你们不都说皇后娘娘的脾气好嘛。”她不在乎地扬扬了眉,其实刚才她当然也有点紧张,但是她赌了,就凭着两个才人和红娃对皇后的评语和在太后宫中对皇后的亲身所见。当然她还是想好了万一皇后发怒的说辞,毕竟她入宫来并不是找个地方尽快把自己的小命玩掉的,她答应过自己,既然十二年前她没有死掉,遇到了火爷,那么她就不允许自己轻易的死去,火爷找到了生死与共的人,她小红丫还没有。

红娃不再说话,突然她觉得自己不懂这位主子了,这个主子没有多美的容貌,但她总以为凭主子的智慧在宫中站住脚步不受别宫欺负就可以安稳的过一辈子,但看样子主子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们的脚程不快,像专为着赏春而来的似的。

宫中的景致美则美已,却太多人工雕琢的痕迹,惋儿还是喜欢净植轩里的几丛菊花和几颗银杏。

转过两处浅浅的矮坡,美轮美奂的景致却突然到了尽头,突然由满园春色一下子掉进了光秃秃的荒芜。远远的一道宫墙,斑驳的颜色,显示着年久失修的命运。

回过头,惋儿惊异地问红娃:

“这是什么地方?”

红娃也怔了怔,喃喃地念:

那么这就是冷宫了,就是无数失宠女子凄苦终老的地方了?惋儿举步朝观霞宫走去。

“娘娘,”红娃回过神来,跑上去追:“娘娘,这是冷宫,你来这不合适。”

“不合适?”惋儿淡淡重复,却什么都没有再说,依然往观霞宫而去,红娃虽不了解,但也明白再劝无用,于是也不再说,跟在惋儿后面进了观霞宫。

跨过那道门槛时,惋儿有种诡异的感觉,仿佛好像跨过了一个时空。宫门内没有金壁辉煌,更没有奴仆成群,一道因年久而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路两边是枯黄的杂草和几株并不因为春意正浓而枝叶茂盛的老树,一派荒凉的景象。

“这里除了那些嫔妃们,还有什么人?”惋儿缓缓地往前,四处环顾着,崭新的淡紫色裙裾就也缓缓地拖曳过满积灰尘的路面。

“还有几个老太监吧?”红娃也不确定。

惋儿不再问,也忘了再问,因为她们正转过一道破败的假山,看见了回廊里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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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绝对是个曾经美丽无方的女子。惋儿看到她时,她正坐在回廊里,虽然发质枯黄,依然梳着几年前时兴的发式,即使没有上发油也平整好看,一件缀满了补丁的宫裙虽已看不出什么颜色,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绝代。

然而这样一个仔细打扮的女子却坐在回廊里的一级台阶上,那台阶并不比回廊外的青石板路干净,堆积着厚厚的灰尘,仿佛自有以来就没有人打扫过。

那女子一张瘦黑的脸,瘦到就只剩下一对大眼睛了,此时那对大眼睛直直地瞪着惋儿主仆俩,然而那眼睛仿佛是没有焦距的,就只是看着,却没有任何看到的感觉。

再走近了些,红娃突然惊叫起来:

“韩美人!”

惋儿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她知道有个韩美人,也知道韩美人住在观霞宫里,可是怎么也没想到韩美人竟然会是这副样子,哪里还可见当年伴驾身侧,一笑倾城的容光?

无声地,惋儿袖下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红娃的惊叫声却没有惊扰到坐在台阶上的女子,她依然坐在那里,对惋儿主仆不闻不见。

惋儿对红娃递了个眼色,红娃心领神会,走上前,轻轻地握了握韩美人的肩。

即使是那样轻的力道,韩美人还是晃动了一下,但并没有改变任何动作,仍是那样的坐着,仿佛早已化身成一块石头。

“她——好瘦啊!”红娃低低地喃喃,不由自主的带着一股忧愁和震撼。

虽然一直都知道冷宫的岁月难度,但真正如此真实的领悟却让人由心底里发冷,惋儿没有见过韩美人意气风发的时候,可是红娃是见过的,当年的韩美人独享专宠,皇上到哪里都把她带在身边,她虽只封为“美人”,在宫中的地位却远远超过了皇后,大家都认为她能取代兰贤登上后位是迟早的事,谁知风云变换,一夕之间天地变色,枝头上的凤凰坠落成冷宫里的幽禽。现如今即使是皇帝亲自站在这里,又有几分可能认出这个憔悴枯瘦的女子曾经是自己一时的极宠?

潇潇风过,带起庭院里的枯草,观霞宫外的是是非非都好像不在这个世上。

惋儿突然明白了,在这里——没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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