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美人,给桐贵人也斟上一杯吧。”皇帝淡淡的笑道,手里接过明美人亲自泡来的茶。
“是”明美人低眉敛目的答应,又以同样的手法斟了一杯递给惋儿。
“谢谢!”惋儿客气地接过来。细细看了明美人一眼,她今日穿了一身嫩绿色的春装,领口微敞,露出颈子部分雪白细致的肌肤,像一块新鲜的牛乳,诱人想尝一口。她微笑起来,转头又看了皇帝一眼。
“桐贵人这么晚了来见朕,不知是不是月俸上出了什么问题?”皇帝看到她唇边的那抹颇具深意的笑容,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微微的发窘,想也不想地就问。
“皇上英明,正为此事而来,奴婢已经得到皇后娘娘的恩赐,明日中午与娘娘同膳,不知奴婢此举做的是否有失,特来请示皇上。”
“哦,皇后已经同意了?”皇帝心里有几分诧异,他和兰贤已经做了十年夫妻,虽不亲,但却自认为十分了解她,她是个凡事能不管则不管的人,如今居然会跟一个刚入了宫的小小贵人商讨宫中月俸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让他简直对这位“桐贵人”不刮目相看都不行。
“回皇上,是的,这是奴婢今日亲自到昭明宫前得到的恩许。”
“是嘛!”皇上低头,漂亮的手指抚弄着紫砂杯的杯身。
见皇帝不说话,惋儿自然也不能多言,她也低下头来,这才真正地注意起手中的这杯碧螺春,碧绿的茶叶片片舒展,茶汤澄清,一股扑鼻的清香缓缓飘散,茶是好茶,泡茶的人手艺也不俗,那是当然的,想那明丞相府,书香门第,大富之家,身为明家的千金,从小琴棋书画,诗礼应对无一不学,而又无一不精,有些人一辈子的见识还不如她们一日所学,这种人天生是要成为人上之人的。
可是,这一盏清茶,却不一定非要是将相之家出来的人才泡的出,有的人天生命贱,以做长工为生,一手泡茶的绝活却也绝不落人后,比如阿谅。
入宫快三个月了,她整天想着怎样活下去,怎样活的更安稳些,很多事没有时间想也不敢想,如今,赐坐在皇上面前,手里捧着世间极品的好茶,为什么她竟然想起了他,想起了那个远远的小镇,那一池白莲和那个凡事淡定从容的女子——桐啊!
“桐贵人打算跟皇后怎样商讨呢?”皇帝沉默许久之后,优雅而缓慢地问,仿佛很漫不经心,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皇帝这样,惋儿总觉得有一股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正想来问过皇上的意思。”惋儿温惋地回答。
皇上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一双眸子亮的出奇,直直地注视着惋儿。
“非常聪明的回答。”他保持着微笑,即使看起来像一头豹般的危险。
“你退下去吧,朕相信凭桐贵人的聪明和经验,一定能和皇后相谈甚欢,也很妥善地处理好明日午膳的事宜。”
“是,奴婢告退。”
看着惋儿退出去的身影,直到那紫色的身影完全隐没在门外后,皇帝才收回目光。
这是个狡猾的像狐狸般的女子,她可以装给你看所有一般女子有的单纯,简单,温顺,但她的本性是一只狐狸。这样的一个女子在民间应该是很难找到男子欣赏的,所以她到二十二岁还没嫁人,可能并不只是光忙于“净植轩”这一个理由,然而他心里竟然有几分心喜于她不曾对他隐藏她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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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茶冷了,曦儿给您换一杯吧!”
皇帝的心神一敛,有几分诧异,他竟然已经忘记了这个房里还有个活色生香的绝丽美人,回过头,看着明美人刻意装扮过的媚丽妆容,他忽然问:
“你觉得桐贵人是个怎样的人?”
“曦儿说不好,”明美人愣了一下说,她没想到皇上会问她这个问题。
“是吗?”皇帝无意识浅吟一句,并没有再追问。
“可是曦儿很羡慕她呢。”
“哦?”皇帝眸光一转,感兴趣地问:“你羡慕她什么?”美貌?家世?明曦是当朝元老明丞相的亲孙女,可谓名门之后,至于美貌,至少这次入宫的秀女中还没有谁能跟她相比,他实在好奇她还有什么可羡慕桐的?
“臣妾羡慕她可以在皇上身边谈一些风花雪月之外的事情,看着你们那样说着臣妾不懂的话,臣妾真的觉得从小所学都不值一提。”
听到明美人真心实意的话,皇帝很明显地怔了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桐的不同,从来他的信念就是:朝中大臣要尽心尽力,而后宫众人只要和平相处,做好本职的事——服侍好他,不要让他在国事之外再伤脑筋就可以了,可是他不但把宫中的月俸之事交给了桐,还很期待着看她怎么做,这是不是表示那个桐在他心中是不同的?一时之间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了。
“禀皇上,白公子求见。”黄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门来,跪下禀报。
“白梗?”皇上沉吟了一会儿:“让他进来”
春夜的风很温柔,白梗穿着一身雪白的春衣,身后跟着一个虽不美,但很白净细致的侍女,侍女手里捧着几幅卷轴。他们慢慢地走进来,一前一后,总保持着一个相对相等的距离。
行了礼,落了坐。白梗环顾室内一圈,看到了明美人,有礼地却又很有深意地一笑。
“皇上,深夜打扰,敬请恕罪,实在是有很紧急的事情要面呈皇上。”
“哦?你的样子让朕实在看不出你有多急,倒像是专门来看什么好戏似的。”皇上也直言不讳,他,白梗,炽勤从小一起长大,实在是对彼此的个性太过熟悉。
“呵呵,”白梗傻笑,“皇上英明,但此事的确关系皇族的面子和很多人的命运。”
“那你说说看,如果你危言耸听,朕一样治你的罪。”皇帝微微笑着,但白梗的面容却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皇帝虽然笑着,但他的威严不可挑战,谁也不能质疑皇上的话,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即使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是,欺君之罪,臣不敢玩笑。”白梗说完,对始终斜站在他身后的侍女挥了挥手,侍女立刻走出他的身后,恭敬地在地上摊开两幅卷轴,铺平整后,又默默地走回白梗身后去。
“皇上请看,地上的这两幅画,皇上至少应该认识一幅。”
皇帝闻言,从坐着的紫檀木案后走出来,走到两幅画旁仔细地观看,宫女连忙打了灯过来。
那是两幅上等白绢制成的画轴,有四尺长两尺多宽,两幅画中各画了一位女子,画师显然很善于人物画,左边的那幅,一看即知是“桐贵人”,虽是民间女子装扮,但高挽宫髻,紫衣高贵,右手虽握了本书,却没有什么书卷之气,只有一股淡淡的傲气跃然笔端。再看右边的那女子,他确认自己并不认识。淡淡的着笔,背景是一池浅浅开放的青莲,画中女子白衣胜雪,依着一块湖石,目光看向远方,弱不胜衣之下有股缥缈淡漠之感。
“只不知这位白衣女子是何人?”皇帝回到了位置上,他端起明美人给他换过的热茶,浅浅的啜了一口。
“她是您的桐贵人。”白梗严肃地开口。
皇帝的目光闪了闪,放下了茶盏,声音很轻:“朕希望你没有开玩笑。”他的声音很冷,因为白梗此时的脸上丝毫没有玩笑之色。
“皇上清楚微臣不敢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微臣从一开始就怀疑这个桐贵人,于是专门派人去远溪镇查过了,果然这个白衣女子才是您下旨要招进宫的‘贵人’,而现在的这个紫衣女子只是桐姑娘的丫鬟。她的本名叫:惋儿。惋惜的惋”
皇上沉默了很久,太久了一点,但是脸色一如平常,丝毫看不出什么不同。
最后
“白卿,你回去吧,明天还要早朝,你这个月已经有四次称病不上朝了,如果朝中大臣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朕这个国家还要不要了。”
“皇上不打算处理桐贵人的事?还是皇上不相信微臣?”白梗探索地问。
皇上转过头来看着白梗,就只是看着,看了很久,直到看得白梗头皮发麻,他才很缓慢地说道:“你希望朕怎么处理?”他说得慢,声音也很低,原本他的声音很好听,属于那种有磁性的悦耳,但他这样慢慢地,低低地说出来,却让人有种冷到骨子里去的冷感,白梗突然觉得自己的脊椎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于是他真正的明白了,眼前的男子不再是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了,他可以把你当兄弟看,但你却绝对不可以真的认为自己是他的兄弟——那种什么都可以说,什么玩笑都可以开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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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很早,惋儿很早就起床了,她挑了一件颜色最浅的浅紫色衣裙,梳好了宫髻,更是按宫中的等级制度佩带了首饰和配饰。
“娘娘,只是和皇后娘娘吃顿饭,宫中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妃子多着呢,谁也没有这么隆重的打扮啊。”说这话时,红娃正跪在惋儿的脚边帮惋儿拉直裙脚。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她既然是皇后,我们就应该给她皇后的尊重。”惋儿侧过身看了看自己的左边衣袖。
红娃不再说话,其实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了解主子的想法,而一转眼却发现自己一无所知,主子不愿意让人了解自己时,那是谁都无法猜透的。
第二次去昭明宫,她们乘车,专供贵人级坐的宫辇铺设着上好的绣垫,惋儿在红娃的搀扶下上了车,一个小太监赶着车往昭明宫的发向出发。
车走的极慢,一路上红娃不知道多少次的挑起窗上的纱帘往外探看,然后告诉惋儿到哪到哪了。
“红娃,难道你担心这车会把我们载到宫外头去吗?”惋儿忽然问。
“啊?”红娃有些摸不着头脑。
“既然他没有胆子把我们弄丢了,你就不要那么紧张,当心待会进了昭明宫,见了皇后娘娘的面,你说不出话来。”惋儿说完,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红娃这才听出来惋儿是在笑她,脸红了红:“娘娘……”
车到了昭明宫门前,惋儿和红娃下了车,还是上次那个太监,在前头引路。
“娘娘,他的态度比上次好了好多哦。”红娃在惋儿身边低声说。
惋儿侧目看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表示。跟在那个太监之后一步步地走进昭明宫里的会客殿。
会客殿里白玉石铺地,殿高一丈开外,四角各挂了一双飞凤宫灯,面南一座镶金玉的皇后凤座,极品紫檀木座椅上垫着金线绣凤的皇绸垫子。
“桐贵人,皇后娘娘正在更衣,您请稍等片刻。”太监半躬着身子退去后,有宫娥奉上香茶。
“娘娘,这座宫殿好大好气派哦,而且好漂亮。”红娃依然无法克制兴奋和好奇,四处张望。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宫灯,上面画着凤凰,只有皇后娘娘才可以挂画凤凰的宫灯呢。”
惋儿微挑了挑眉,终于还是决定要阻止红娃的絮叨。
“红娃,切勿多言,皇后娘娘随时会进来,看到了不好。”
“是!”但是她还是很调皮的伸了伸舌头。
奇怪,惋儿才入宫三个月,从一开始的排拒到后来的心悦诚服,红娃的改变着实惊人,从当初对什么都怀有戒心到如今这副调皮捣蛋的样子,惋儿自问,难道是她太宠她了吗?
可是她是不宠人的,当初在净植轩时,她身边常年跟着四个丫鬟,就连最得她心的清心、菩心二人,她也从来没有宠过她们。她一向认为,任用属下应该恩威并重,但绝对不可以宠,这样属下才能尽心尽力的做事,而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叹了口气,也许——太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