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雨微歇,单看墙角潭苔就可蔓延在人的脚膝上,果然县令还是没有说到做到,要将没未尽的气全都发在芮德身上。
今日不是给家里发钱的日子,但顾捷还是来了,一趟进家门时,就觉湿脚怕冷,一个健步就将身上的开衫鹤披在芮德的身上。
芮德看了一眼,心似有些害怕,故而拒绝。
但他不用害怕,今日他就是来为他主持公道的,县令若是有气,就尽管朝他来,他就不信了,自己出钱出力还说不了半句不是!
小厮通报时,县令还在睡梦,初秋多是骨肉难眠,合了一夜眼也没有完全睡着,犹在穿了冷至贴身的里衣,这心就再热不起来。
他来到正堂,眼睛还在养神,也不会多看他们几眼。
小把戏顾捷还是明白的,不由飞冲一杯香茶,全学个孝顺儿子姿态向他请安,这才能换他点点舒颜。
这些全被躲在角落里的芮欢瞅到,思来审时度势该是如此,不由悲从心来。
芮德顶着倦眼,手脚发麻至四肢百骸,嘴更是一句好听话也吐不出来,喊着的饿饿…,不想被县令听出恶恶,险些又惹来一顿毒打。
“该你挨这打,净说些脏话,这大清早看我私下不帮你把它缝!”
怪是脑子饿得发昏,一听顾捷要缝他的嘴巴,他竟然趴在地上包着嘴巴抽搐起来。
十六岁的年纪,连衣袖都难包他的皮肉,他竟然能像那猪儿般憨蹲,哪里还有半点初时到这的懵懂欢喜?
“敦二哥好大官威,该是父亲的本职也要抢着做了?!”
芮欢到底还是来了,可她一来说话就捏酸气,叫顾捷为难的,来也是她捎信让他来,如今到了说几句难听话,她又觉不使得,道是文凤儿麻烦,原来还要比她麻烦的。
顾捷贵为一家米粮之长,也同半个尊长,她怎可这般无礼!
“无礼也容欢儿无礼这一回,起初我原以为敦二哥该和家中不同,又或说该是个特别的,如今看来我是多想,我家大哥是有些憨气,但断然不能被人羞辱,若是论钱,就全且将我们兄妹三人自进家门后算钱,反正道来道去都是为了钱,还不如干脆些!”
县令到奇了儿,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居然能说这番话,可见勇气可嘉,若是她抱定要嫁出去的念头换些彩礼钱,他定欣然答应。
“父亲……?”
这原是气话,她还想将它收回,却得县令这句回答,索性早晚都是嫁人,又什么不是嫁呢?
她施施然看向顾捷,又似睥睨一切和他说话。
“烦请敦二哥多等些时日,至于这府宅,全且是爹的,这就不该再计算入内,你说可对!”
临了她还在拿这些话气他,既然她主意已定,他一个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全由县令拿主意找门户就是了。
“那我就先在此恭喜欢妹了……?!”
才道完这句,方见芮欢已迫不及待将芮德拖走,他腿疾方成,一起身就踉跄不稳,还险些撞在门上,当真看着狼狈至极。
“爹…!”
县令未听他言,随手一抬,知他想要嘱托个好亲事给芮欢,芮欢这个丫头,性子虽犟,可到底没有坏心眼,十四年未尽养育,如今到了终身大事他这个做父亲又怎么可能不上心。
碍于姨母丧期未过,期间她仍自戴花服丧,那些上门的媒婆一见这个阵势,哪里还敢再待,撇了脚丫早是有多快就跑多快,哪里还敢细瞧。
外人的碎言哪敢当着人前说,尤其还是县令大老爷,但人后无心说他可就管不着。
“哎哟喂,你们可没有看到,一身白素,惯是还没有见过哪家死了人还赶着嫁人,就是她不嫌弃晦气,我们给人介绍还怕得罪呢!”
“你说这好端端怎么有这种事?!”
他们也想弄明白,可思来想去,不是县令逼迫,哪能会有这事?
这些饭后花料,传得极快,不久人人都知道这芮家出了一个孝义的女子,长得貌似天仙,身姿绰约,只要见一面就能被了勾魂,任是男人都想要上门求见,但却被芮欢以不便推诿。
有了花旦儿,自然就要有丑角,这不,模样丑俊的县令就当仁不让,说他是逼儿卖女。
“混账,她们当真是这样说的,这些长舌妇来还使了不少银子,敢在背后说我坏话,我看是想死了!”
县令哪里忍得这些话,一拍桌案就要找她们说理去,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就是和她们说理,打了她们几个板子,这影响也早就坏了不是?
“那你说怎么办?你以为我是真缺这米饭钱呢,还不是她自个傲气,不想赊欠我们,要不然我会这么赶着嫁女儿,活叫别人笑话我缺这几个钱花!”
他越想心里就觉得越委屈,任是自家儿子手刃亲友,已是万分悲痛,想着事情快些过去,芮璎没地去想着老爹庇佑,兴许自个就会偷摸回来,反倒是声势越造越大,只怕他这心火就要烧到极点。
“还想那干什么,你可别不长记性,论是你不怕,我如今细想想还觉后怕,先头把你埋了,后头再是我,我们啊!可就是要到阎王殿里做夫妻了…?”
过去的事情还提做什么?
她潘氏不提他这心里又扭得过去吗,当初棺材打钉,那一样不是他芮璎一手办成,手段之狠,就是混到潘氏这个年纪也难以匹敌。
“那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既然她芮欢要嫁,名声也造出去了,何不将错就错,况且芮敦又说要为家妹补贴丰厚嫁妆,一来洗刷县令逼迫嫁女之名,二来芮璎逃亡之久,身上又无银子,当初杀人后就奔着芮欢的钱去,如今又有何区别,索性都是为了拿钱。
这个法子,县令往常断案也见人使过,结果无非都是犯人穷途末路,不得钱财,顺势将家里人全杀了,要是祸及鱼池,这又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他要是敢来,通通绞杀,一个不留…!”
“是不是有些残忍?”
思来,潘氏口中之计最为稳妥,他前时虽想救他,但也知众口铄金,他身为一方县令,可担不起这些罪名。
“残忍个屁,而且这回要的人,还得是个孤家寡人,要不然一个错杀,又要我们赔银子又赔名声,这算什么事儿啊!?”
有理有理,多亏潘氏提点,要不然自己还不知道要吃什么大亏。
嫁人这事,顾捷也听闻过,再有双方也是答应,可他没理由要看着芮欢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倒泔水老头儿吧?
此人性格孤僻,听说年轻时还杀人坐了牢,才放出来过几年清闲日子,如今就要认他做今后妹夫,别说拿不拿得出钱财,就是年纪只怕都要比县令年长几岁,芮欢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怎么舍得?
“就是因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才会这么做,你初涉商场,尚且小人勾结,而我身在官场更是比之万分凶险,想来那许老儿,没钱没屋,除了疼人他还能做些什么,若是换做那些年轻力壮的,每日只怕还换着法子整她,你说说我如何不对她好,难道这些还不能表明我这个做父亲的决心吗?!”
话是好话,可这不占理啊。
要是现在再找个少妻给县令,他自然说好,可芮欢现在才十四岁,青葱般的身体和年纪,连打水都费劲,最初她二哥就是不满老妻,于是反抗,如今故技重施,他就不怕吗……?
怕?他身为朝堂命官,要是不能抓获真凶,影响仕途那才叫怕。
“敦儿,不必再言,为父自有为父想法,你若是心疼你家姊妹,大可为她言哭一场,大不了送些嫁妆,也好让她今后日子过得舒坦些,自然也会感谢你这个做二哥的,你觉如何?”
他既然拿了主意,那还有什么话可说。
思来此事也不知芮欢知晓没有,也不知该如何和她讲来,还未出大堂,鼻就嗅到墙角暗香,百合清列浓厚,门槛又徒生一对小印,不用他说,只怕芮欢已将他们恨上。
“将这物给她带上,她要是不喜,就赏你了……!”
道是顾捷来时就为她挑了一款坊中的瘦花宝鹃多金儿,描沿入画,口感清香,贵府娘子最是喜爱,依她秉性,自然担得起。
可还没丫环走到门槛,就听她在里边扔东西,全是些不值钱的衣裳。
一听说是顾捷送来的东西,也不肯便宜了外人,将墨水全部倒在上边,墨溶金糕,似流人心,丫环见状也登时来气了。
“不是什么好人却喜欢糟践东西,有人糟践你的时候,到时候你就躲在被子里哭得大声些吧!”
她也不甘是示弱,随手将它打翻,气急败坏离开。
连一个丫环也敢欺负啊,照是这个家里还有谁不敢欺负她……
芮欢跌坐在椅,好一会没缓过神来,嘴巴里只肯喃喃几字,眼神又瞟向那块被推翻之后又被踩得稀烂的多金儿。
“哼,怕不是也是这个意思……我且满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