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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想那文凤儿生过孩子,月子期间大为进补,顾捷初见她时也吓了一跳,况这两小孩身骨孱弱,没过一会就眼看着如同枝头断桠,看得那叫一个心疼。

而她文凤儿自见身下多了两个毛孩子,也吓得腿脚哆嗦,险些让跌了步,问他顾捷也不道明白,饶是她曾见过西曲人,知道他们长相口音,届时又惊了心,他们如此偷摸,定然没安好心,指不定就是奸细而来,她那般举措好似要叫通知官府一般,惹得顾捷啼笑皆非,想他就是官儿,还要到哪去抱官?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给你主母请安,料是你这主母脾气大得很,你们这两个崽子要是不多请好,只怕我还跟不了你们走的呢!”

那两小人模样呆滞,随即学了一个滹朝礼仪恭恭敬敬给她文凤儿拜上。

哎!他可别以为学了点卖嘴乖就可以纵他,惯是他前时说什么要走,可要说明白了,想他这家里才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点儿女福还不指望享,就要背井离乡,这天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说着脾气也上来,噘嘴叉腰瞪眼好一副悍妇之举,也就是顾捷夜里好生伺候,这才将他放走。

临行前,得见恩公腰酸背痛,喝药大补,还以为是他为了他们受了什么刑罚,一时那小眼泪又要坠滴,叫得顾捷好生为难,吭哧两声叫他们两个小子往后可少些观察他。

得了这些话,但见他们还不学聪明,一路上嘘寒问暖比照顾亲生爹娘还亲,于是这就叫顾捷难为情了,再见到那些塞使官欺负陊孙,他随即一个仰面踹,就将那些人吓得不敢看他。

要说那陊孙不过才一年有余见,眼看着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皮肉陷落,身子骨也要羸弱不少,就连一头脏辫也懒得打理,虱于霜冻凝结,细看又如琥珀一般,经久不死,再看手足皲裂,如是常态,想他前时好歹也是六部萨嶙王之子,就是西曲生活恶劣,也定然不能同那些奴隶一样,如今看来倒是他想错了。

想时他连忙除下身上大氅披于他身,不料他铁骨铮铮,不稀得他人相助,他自个倔强不要紧,可怜的是他那两个小跟班。

“王子,这天寒地冻,你若是再折磨自己,可真要去见老萨嶙王了……?”

在他心中若是这两个小奴才有些本事,也不至于让他得别人的施舍,况且还是他们外朝人的马匹亲自践踏了他们的家园,如今家园未建,他们岂可做他人犬鹰,来说他的不是?

“我呸,若是让我父王九泉之下明了才叫骂是我丢了西曲男儿之脸,说!我叫你找的人,你们可有找到!!”

不想他脑瓜子不差,一会就想起交代那些事来,抓着他们衣领不松手,想他们连芮植的面都从未见过,更况且无盘缠上路,活到今日都是个奇迹,他竟然还有脸教训他们?

眼看他要殴打俩人,顾捷一个上前正正挡下一拳,他深觉不解气,上前又要出力。

站在旁处的塞使官哪里见得这个,一会功夫就叫人把陊孙来到一边疯狂毒打,待顾捷缓过气来,他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寒地高漠,他也算得上一具被丢弃的残骸,等待着漠狼的出现送进腹中才能有些许暖意可言。

此等劣样,只怕好说歹说也听不进去,干脆让他自个闷想才能悟出点道理,正好塞使官准备好羹汤暖帐,他几口下肚,好不滋味,之后更要美美睡去。

只是这雪漠气候差异极大,白日还见着这黄沙染半雪,出来屙时,但见白雪皑皑亦和京都无异,饶是这样的天气最适宜藏屋暖身,实不然,这大雪夜中,见有一人衣衫褴褛,四周皆是土胚矮房,若他是个流浪人,又可进去一躲,不想他缓步慢走没有停下之意,只至倒地方有畅舒之意,想这雪屑来势凶猛若是下足一夜就该有三寸之后,瞧他骨肉消瘦,只怕踩在他身也无人察觉。

好个千里孤漠竟让人活成这样,思此他来到那人身边,将手中好酒分于他,但知此人秉性如陊孙,好大的脾气又好大骨气,愣是将壶中那泉京都好酒挥之一洒。

“你……!?”

一见顾捷有了愠色,他那就笑得更欢,可他欢着欢着,就对着各路天神咒骂,说他们没有庇佑他的子民,让他们世代骄傲的民族活在他人的奔马愚人之下。

他不甘心啊,恨不得将所有的西曲人送到天上,但他没有那个能力,有更多想要在此地扎根的孩子,他们眼神在期盼西曲变好,期盼这片土地能真正属于他们,可是没用,一旦成为俘虏,他们注定成为不如人的奴隶,想他曾经也是一名勇将,亲身体验过滹朝人带着三万军马踏过险峻侯峰,他们冰凉的刀剑搁在他们的脖颈之上,他奋力反抗,但被打残一条腿,而他的族人一夜之间更是他们失去了家园。

他已经苟活在这个世上一年有余,与其再看到族人无粮可吃无病可看,而他作为曾经保护他们的勇者倒不如一死了之,成为天上的雄鹰也算和他们同存。

“无粮可吃,无病可看…,这怎么会?!”

想当初他顾捷可是亲捐一万两,再有我朝也有每月补给救助,少说一年也有万两,二万人有手有脚,怎会过成这般?

哼,他若是不信,大可亲自瞧上一瞧,就可知真假,那土胚烂房中有的是白日劳作致死的人,更有因奶水不足而活活饿死的孩子,而他们的生命不比那些整日处在酒楼茶馆里酒囊饭袋来得真实?

思此,他的眼中再无光芒,夺过士兵一剑抹颈自刎而去。

茫天白雪,鲜血未冷,可一切似在此中凝结带到明日晨曦触光而亡,

顾捷来到他身边为他合上双眼,只待天光清亮时,就将这处头目将领韩毕抓来逼问。

“本官为你,你在此处可有私人恩怨?”

“回大人并无!”

“那我再问你,你可有中饱私囊?”

一听这话韩毕那叫一个腿软,可眼中断没有折去,吭吭回了句无。

即是无恩怨也无中饱私囊,那为何他们活得生不如死,残骸饿骨,一路而来皆有此见,那时他以为是官兵搭的标路示,如今看来全是狗屁!

“此事当怨不得在下,至于大人口中所说的银两更是从未见过,我们千人在此驻守边疆,看人守夜,若非此地牛羊供给,只怕也活不过这个冬日啊…!”

眼看他说得那叫一个委屈,楚楚可怜,就料定他定然还有事情瞒着他顾捷。

他别以为他真不知此地作风,买人赌注已为盛行,又何况是如今成为阶下囚的他们,若是他再不说,不将钱交出来,可别怪他顾捷不客气了!

“实在没有啊,大人不信可逐个搜查,若是查出半点银子,小人甘愿领罪…!”

看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可不就是料定他顾捷找不到,且他说得也是实话,此地别说是一文钱就是一个子也看不到。

以前还可说是能听到个响,现在看来指不定还要自己倒贴,自从一年前西曲战败,此地驻军吃喝拉撒哪样不要使银子,原自这里口粮原就不多,那时可是被刮得只剩一张皮,都说战后重建,朝廷拨款,可这消息愣是听了一年也没见个响,也就是今年还未入冬时,才收到几百张破驴皮子,再有几车的下水料,到手银子一毛没有,韩毕问他怎么回事,那小兵口就来气,说是州府这样说来,若是不拿就是屁也没有。

韩毕听在耳中,心里那叫一个气,寒冬将至,无支援物品,可不无疑是将他们葬入此沙腹,这口气他怎么顺也顺不通,于是宰割本地牛羊,一夜之间豪吃海喝,多少西曲人连口汤也没吃着,只能就着初雪吃下,只有等到他们人群中勇士奋力夺来食物尚可保命,此后定数未知。

只怕他顾捷还是不信,于是将他带往,果然如他所说,放眼看去,驴羊牛皮交杂一处,寒天霜地,将士饿肚发抖,一时竟叫顾捷无言以对,回想初到此地,设有羊汤牛肉,就当知已是他们牙缝抠出,那一餐对于在京都生活来说却是不值一提,然而在这处确实活命之物……

“但具你们所说,宰杀牛羊可供几日,若是分发西曲百姓又可吃几日?”

不出所料省吃俭用当有五日,可眼前冬日才过一半,外边补给始终全无,若他顾捷补给,往返最快也要时日半月,要不成还是要他们死于此处不成?

他闭了闭眼,不觉眼已出泪,临行前他跨出大马,务请韩毕等人将此百姓照顾妥帖,明索钦客自是不舍,愣愣走上几百米,放眼看去漠雪掩人,绵延不绝,此行豪气壮胆,一发冲冠,又怕雪暴缠身,葬身于此,如画中小点的顾捷,二人眼中竟然不由生出泪来,匍匐于天告求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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