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且说晴雪两日,又逢集会,京都街上可谓是人头攒动,各家豢养牛羊皆送屠场,但见那农家对口叫骂,浑说价钱少了,念个不仔细屠夫也吃气,两人作势就要打起来,不想一转头那满圈牛羊皆无,还以为是鬼神作用,吓得跪下求饶,不想空中飘下一笺,笺有笔墨,外加官印更为惹眼。
他的亲娘啊,没想到他们做了大半辈子农夫,临了还能到官府讨银子,且还是高出市场价一倍,这等好事也就只有清官二字可以衬托,想时又叫他们跪地告菩萨。
这事要说吃亏无非就是她文凤儿,今早睡迟了些,正要开门生意,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有十来个农户拿着称作所谓顾捷的欠条信,官印做不做假她不知道,可哪有人买东西还专挑贵的买,只怕其中有诈,愣是叫文容清前来,叫他们吃了板子纳了字据不再闹事这才算了结。
可事后文容清越瞧着上边的官印就越发觉得不对劲,要说制官印这玩意非官窑所产,才制用料实非上乘,且不说印头绛玉血丝,且说那那底下红泥,也需彭林专供,来返长途,就是有人想要以此谋利,又需做得三分好,况且还要挺着掉脑袋的危险,如今成色已为九分,这何解?
“难不成是他不慎落入奸人手中,以此威胁,交出官印不成?”
文凤儿也觉自己胡说,想他顾捷有些本事,若非万万人追赶,也不至于让他人得手。
可若是这样说来,那些牛羊又是怎么回事,他们若是招摇撞骗骗吃骗喝也就罢了,可这么多的牛羊带着招摇过市,也不怕让人瞧见,再把他们一锅端了。
若真有此景也还好说,可偏就没那事,集会人市,谁人牵羊带牛不多看几眼,就是数量如此之多,想时,父女二人已经脊骨发凉,扑通一声就给四方诸神跪下,大告平安。
而远在百里之外的西曲,就如这等操心,他们排队拿碗等肉,快一年了,他们也没真正尝个肉味,如今好了,前三天他们舍得发慈悲,肯给他们吃肉喝汤,虽然这原本就是他们住在这里的权利,但还是感激涕零。
但今天真到他们时,眼看就是像清水一样的羹汤,照下去还能看到他们的赤红的脸蛋。
“官…官爷,这肉呢?!”
生气之余,他们也不敢发脾气,试探问着,但当即就得来他们一记恶眼。
他们就是傻,任是一个做官说话也信得,以前还不是来了几个巡检,一番好吃好喝,再有安抚几句,就蹬马上路,再不见人影。
韩毕就是怪他当初也不知怎地,就着了他的道,竟将平日都舍不得吃的玩意分享给他们这些贱民,他是真恨,故而再看到他们讨不到吃的那些怨恨的眼神,他就恨不得一个个打折,把他们的血放干,然后当柴烧。
其中就有个小女孩胆小,在听到此话后就吓得跪倒在地,一时人意汹涌,两方作势就要打起来。
但站在雪漠头上的钦客看得真真的,一个跌步就朝里边大喊,来了,真的来了!!
话说那是上千匹牛羊,蹄走阔路,声动天地,在他顾捷的带领下错落有致,性格温驯,就是到了众人面前也是如此。
受困之地这般久,饶是剩下的一万余人,但见牛羊如同天神临世,一个虔诚跪拜,眼已是饱含热泪。
这是草原沙漠的无上恩赐,更是延续种类的圣物,一得此物他们先是上前亲吻,之后更是守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
没人知道顾捷是如何一人带领上千牛羊来到此地,只知道他累坏了,一看到他们领羊回家就倒在皑皑雪漠之中,期间成百上千牧民每日守候在外,为其祈祷求寿,在他们心中甚至他就是西曲的新王,无人可与之比较。
可他顾捷自觉没他们口中说得那么神,灵力自是那宣化大陆中每人生下来就要修炼的,他自不是头一人,也不是最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天尊罢了。
“万没想到天下竟能有此神人,当真是天下之王也莫非如此而已…!”
陊孙被罢免为民后,需得和那些牧民同住,这份福气,那些牧民自是不敢承受,私下唤王早成默契,且也是为数不多肯称他为王的小小子民,然而他今天却听到他们口中所称颂的伟人,且还是个姓芮的……
就是他们芮家人骗了他的妹妹,之后出的馊主意攻打滹朝,让他沦落到地步,连同他的母亲,他曾向着天神后土发誓,势必要扭转乾坤,为百民谋福祉,如今却苦为他人做嫁衣,这口气他要如何忍,最可恨的是他连顾捷的营帐也难进,苦在外边叫唤,似个丧家之犬一般!
“姓芮的,你给我滚出来!别在里边故弄玄虚,这些都是你哄骗众人的障眼法,我要以神的旨意将你诛杀!!”
眼下他这话显然是受了顾捷恩惠的牧民将士听不得,一个个恨不得将他喉咙拔了,再不然乱棍打死,也好过他扰了顾捷的心情。
“你……你们!愚民啊!试问天底下何人似你们这般愚昧无知,他朝里应外合我们踏破我们国土,若非他们,我们何至于要做这丧家之犬,更要靠人怜悯,你们食得他人禄,可不就是要成他人犬吗?”
任是他这般痛心疾首,旁观人也无人敢应,他们受惯了天灾人祸,此刻对于他们来说能吃饱无疑是再生父母,如天神临世。
他的母亲古朵丽饶是见到她的昔日骄傲的儿子如今被子民所遣,她这心情竟要比陊孙还要悲苦,索性再为陊孙这番言论添砖加瓦,若是换得一点民心自然是要,若是换不得也起码让后人记住他萨嶙王有这么一个宁死不屈的妻子…
怪不得眼皮跳到发慌,原真是有此人作为,都是曾经做过王的人,在位时不想着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如今败了,就想着以死恐吓,这心思未免也太过狠辣,是死后要他们那些子民拿什么规格将他们葬好,还是任由化作其阴间厉鬼,无法无天?
“住口,谁允许你侮辱我父王母后!”
这话他陊孙可就说错了,任是他这位母后生得雍容华贵,气质不凡,他一向敬佩这类,要说侮辱可不就是对着他吗?
原本他就是被架到以死明志的份儿上,可他知道他的母亲定不会让其自刎而死,于是等他母亲真抹了脖子之后,再好生哭上一番,当个大孝子,如此也算保全了他与生俱来的王室颜面,他顾捷说得可对?
这话还是他顾捷贴着他耳朵根说来,任是这么多人看着,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点,而那陊孙更是在顾捷徐徐走开时,耳朵一阵通红,之后也不敢对话,慌慌看着他带着他的母亲消失在人群。
得见如此,那看他大半年的韩毕也狐疑了,任是这小子骨头傲得很,平时闷声不吭,就像一匹要吃人的狼,如今看他这模样倒有几分小媳妇的姿态。
“惯是当过小王的人,连做事都是如此清奇?!”
乍一听,顾捷竟都不知是夸赞他陊孙,还是贬他。
想此人遭遇,生来为王,国恨家仇一并如是,能力不足,但求无过,可知今日顾捷这一番话,就让他羞愧难当,只怕夜深人静时,还要找他顾捷谈谈心意,诉诉衷肠。
这不,才吃酒吃到一更时分,他就迫不及待求见,顾捷也不难为,这大冷天的他一个人吃酒也寂寞得很呢。
此刻顾捷当自眼前人已如牧民视他为神,神力之者,若求何物,无非疆土伟业,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他何不?
“难不成你说得是……?”
见顾捷似有体会,陊孙也应是微笑,缓缓看向驻守此地的一千精卫。
他的小乖啊,他前时还说了吃了哪朝饭就是哪朝人,如今连是他们都吃着滹朝的牛羊,他怎么好意思叫他顾捷趁虚而入,自称为王?
“哎!大丈夫迫在眉急当是如此,与其来日费其兵马拿下,眼下他们对你无不是俯首称臣,这就是机会啊…!!”
哼,惯是这小子还在幻想王位梦,若是他顾捷真想要一统这西曲,尽管让他们饿死,来日带一批人马安守驻扎,未必不是良策,如此也不费一兵一卒,他想要借刀杀人这招也未免太过明显,怎如此笃定他顾捷会吃这招?
“你……你!”
眼看被识破,他当即恼羞成怒,方才温驯有利的样子也不装了,看他作势还要摔杯骂人,他尽管摔吧,反定摔杯此务他们都熟,只要他敢扔,韩毕安排的精卫就会第一时间冲进来把他杀了,到时候他可真心求仁得仁了。
不想他顾捷竟然如此编排他,直叫他退了几步,当即跪了下来,嘴里念着他们家人是如何如何对芮植好,又是如何如何被芮植怂恿攻打滹朝,如此罪孽都是他芮植一人承担才对,怎么能和他扯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