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然过去。天快亮时,南约简醒来,只觉这一觉睡得香甜无比。
伸了一个懒腰,少女蓦然发现,李非人就直直地坐在洞口,木雕泥塑一样。
可能一晚上,他都没有动过,就这样默默地守在洞口。
眼睛一热,南约简走了过去,和他并排而坐,柔声倒:“你去睡一会吧,我来盯着。”
少年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很善意地笑,只是不怎么好看。
摇了摇头,李非人站了起来,说:“你看着家里,我去找点吃的。”
家里?少年只是随口一说,南约简却觉得好玩,笑着点了点头。
秋天的山林,有着吃不完的美食,李非人转了一圈,很快就满载而归。
对于李非人的能耐,南约简心里满满都是佩服,冬炉捧着一个碗口那么大的苹果,忽然觉得很沮丧,因为她发现,心里面对少年的成见越来越少了。
这般长此以往下去,是不是到了最后,自己就再也不会讨厌这个少年了,冬炉吃着苹果,心里面惆怅得一塌糊涂。
简单吃过早饭,几个人继续出行。有李非人这个老练的猎手在前面带路,一切蛛丝马迹都没能躲过他的眼睛。
身后,南约简依旧是抱着大公鸡,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她的悠闲,源自内心的无比安定,这样的安定,是从心里满溢出来的,藏都藏不住。
“真好啊。”少女伸手在虚空中一抓,仿佛想抓住些什么,没有什么矫情,南约简只是单纯地觉得内心喜悦,就像小时候喜欢吃糖,于是就抓了一手的糖果。
冬炉好奇地跟着抓了一把,摊开手掌时,满脑子都是问号。
南约简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秋日的老林,幽深而寂静。这种寂静,不是说没有任何的声音,恰恰相反,时时会有鸟声和虫声,各种声音此起彼伏,绵延不绝,只是林子太过宽阔,这些声音就显得无可无不可了。
头顶是无边的穹窿,入眼皆是树枝树叶,还有稀疏的阳光洒落,不暖也不寒。
脚下是松软的树叶,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如果不是为了营救风月表姐,这样的日子,南约简都觉得太美好了。
冬炉则感觉这样的日子糟糕透了,心里满心挂念的都是风月小姐的安危,况且这么多天过去了,小姐身陷囹圄,也不知会遭受怎样的折磨。
看着小侍女着急心焦的模样,南约简也觉得该安慰安慰她了,过去拉了她手,问道:“冬炉,你有没有一件特别想要现在却没有的东西?”
关于南约简的问题,冬炉先是诧异了一会,她一向是不爱想事的性子,不过既然是小姐问询,冬炉总是要认真回答,想了想,摇头道:“我现在好像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但是这些天来,每天一睁开眼睛,我就特别希望能看到风月小姐……小姐,他们,他们不会打骂她吧?”
“当然不会。”南约简很确定地回答:“不仅不会,而且我还知道,现在风月表姐肯定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小日子过得好着呢。”
冬炉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心里舒服不少,但还是很好奇:“是真的吗?那,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啊。”
“你还记得小的时候吗?那时候喜欢用蛛网网蜻蜓,再把蜻蜓腿撕下来逗弄蚂蚁,蚂蚁发现了一大块肉,于是就会回去报讯。很快,一群蚂蚁大军就倾巢而出,合力将那块蜻蜓腿搬回了家。”
“小的时候,一直觉得这样很好玩,同样的动作,从捉蜻蜓开始,我们都记不得做了多少次了。小时,我们觉得捉蜻蜓很好玩,逗蚂蚁很好玩,但其实真正觉得好玩,是在蚂蚁大军倾巢而出的时候。”
“小孩子爱玩,目的很简单纯粹,就是为了好玩。但是大人就不一样了,同样的玩法,意图却藏了起来。然而,不管他们藏的多深多讲究,最终都是为了见到蚂蚁大军。”
“蜻蜓,蚂蚁,很重要吗?说重要其实也不重要,只是一副药引而已,引子用过后,也就没什么用了。所以,一般人肯定会选择避重就轻,想着怎么营救风月小姐,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就变成了主次不分,掉入了敌人的圈套中。”
“你肯定会说,风月小姐就不用救了吗?当然要救啊,但你知道吗?凡事都有主次,因为还有比救风月小姐更重要的事……你也许又要问,蜻蜓的腿都被撕掉了,风月小姐却安然无恙,那是不是代表我说话前后矛盾?”
“你要这样想,说明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人么,做任何事都会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只要目的达到了,蜻蜓的腿,其实撕不撕都无所谓了。蜻蜓的腿可以不撕吗?不,必须要撕。那么风月小姐呢,可以撕,但是撕了,目的就不一样了。”
“现在的情况是,蜻蜓不重要了,蚂蚁不重要了,很显然,蚂蚁大军才是最重要的,只是很遗憾,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谁是蚂蚁大军。”
“一开始我问你,你特别想要现在却没有的东西是什么?其实是一样的道理,东西不在自己身上时,才最想要。”
“所以,现在我们需要搞清楚三个问题。一,风月在哪里?二,谁才是真正的蚂蚁大军?三,蚂蚁大军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敌人最想要的?”
连续说了一大串话,南约简微微停顿了一会,想让小侍女好好消化,但显然她高估了小侍女,冬炉的眉头越皱越深。
“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南约简好笑又无奈地问冬炉。
结果在意料之中。
“小姐,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冬炉愁眉苦脸地回答。
南约简也不强求她,安慰道:“没有听明白也没关系,你只要记住,风月小姐现在很安全就可以了。”
冬炉:“哦。”
李非人:“啊呀。”
前面,李非人也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南约简和小侍女的对话,冬炉这一声蠢萌的“哦”,李非人听着就忍俊不禁了,柴刀一偏,好险没砍到膝盖上。
少年心里可就翻江倒海了。
我听明白了啊。
你来和我讲呗。
真的,我可比你那小侍女聪明多了。
至少,你不用对牛弹琴了。
呸啊,那么蠢的小侍女怎么可以和我相提并论。
李非人腹诽了几句,说实在话,心里真正翻江倒海的,是南约简对整件事情的缜密分析,她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冷冷地观察着,最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直指要害。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视野,天生就是带着俯视性,众生,似乎都是他们的观察对象。
听南约简这么一说,李非人也渐渐琢磨出味道了,起先他一直把自己当局外人,只想着完成了任务就行,没必要掺合进去太深,然而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是药引了。
更可怕的是,或者还没有开始之前,药引就已经命定了。
回想这几天来,从发现手帕一角开始,到其它若有若无却不难发现的人为痕迹,这一切,似乎显得太刻意了。
换句话说,这两天来李非人一直沉浸在自以为老猎手的成就感中,却忽略了一件很要命的事,那就是,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发现得太轻松了。
那么,到底是谁在操控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