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的后方,是一块人为开辟出来的空地。空地不大,估摸着有两丈方圆左右,就在空地的中央,有一堆柴火烧剩的余烬。
李非人回过头,看了后面几人一眼,其实主要是看南约简,手掌略往下压了压,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空地中央,李非人捏了一把灰烬,入手已经没有一点余温。又在灰烬边随便扒拉几下,找出了几块吃剩的骨头。
这时南约简也已走近,就蹲在李非人旁边,低声道:“怎么样?”
“已经走了很久了。”李非人看了南约简一眼,见她目光炯炯看着自己,且身上传来一股少女馨香,少年略有些窘迫。
南约简感觉出少年的不自然,只是撇了撇嘴,问他:“是他们吗?”
李非人点了点头,指着空地中央的灰烬,说:“深山老林,并不是想象当中那么美好,一不当心就会送了命,尤其是夜间,蚊虫叮咬,还有喜欢夜间出来觅食的野兽,遇见了就是一场恶斗。如果是老练的猎人,非逼不得已,一般是不会在山上过夜的。”
“退一步讲,就算万不得已,实在没有办法了,经验丰富的猎人首先会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有条件的话最好远离地面,住所搭挡在半空,或者寻一处岩洞,堵住入口,一来防止毒虫,一来远离猛兽,而不是像他们一样随便找一处空地。”
“猎人讲究靠山吃山,最是敬畏山神,你看那灰烬,一看就是自然熄灭的。如果是猎人,临走时一定会扑灭余火,并且会用湿土掩埋,以防大火烧山,而不会像这样直接暴露荒野。”
“可以确定,这伙人绝对不是进山的老猎人,很有可能就是挟持风月的那帮人。”
只是一块空地而已,李非人随便看了一眼就盖棺定论,显得他很聪明似的,冬炉就不高兴了,质问道:“你都没见过,怎么就确定了这是一伙人?要我说,为什么就不能是一个人?”
对于小侍女的质疑,李非人并不以为意,指了指地上的骨头,说:“看骨头的数量,一个人是吃不了这么多的。”
小侍女吃了瘪,哼了一声,扭过头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忽然,小侍女一声尖叫,指着草丛里一块布片,激动道:“小姐,你快看。”
南约简过去拾了布片,疑惑地看着小侍女,冬炉拿过布片左右翻看,确认道:“没错,是风月小姐留下的。小姐你看,这是风月小姐手帕上面的一个角,我洗过这块手帕,不会认错的。”
南约简认真地看了冬炉一眼,随后郑重地对李非人说:“这应该是风月表姐故意留下的线索,按图索骥,我们走吧,我猜还会有其他线索留下的。”
李非人点头,捡起柴刀,朝四周观察了一番,手指西北方向:“这边。”
找到了线索,一行人顿时来了精神。李非人带头而行,仔细地寻找足迹和其他留下的痕迹,过了半个时辰后,又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另一块布片。
此后,每隔半个时辰,李非人总能捡到一块布片,待找到七八块布片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前行了,必须在天黑前找到适合过夜的地方。
不过,对于自小在丛林里长大的李非人来说,寻找住处并非难事,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块背风的山坡。
熟练地扒拉开一丛荆棘树枝,后面露出一个山洞来。山洞不是很深,不过足够三人过夜了。
几个人进了山洞,李非人则开始进进出出地寻找干柴干草,一部分垫在地上,一部分生了火。
南约简就坐在干草上面,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少年轻车熟路地架起篝火,又把一个野果掏空了装满了水架在火上烤。
山间的夜晚还是挺凉的,几个人围在火堆旁烤火,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李非人生性木讷,又因为与南约简初识,话题自然少,多是南约简在说,少年在听,偶尔冬炉插一句话。
说着说着,南约简忽然好奇地问李非人:“这一路上幸亏有你,不然凭我一人也走不到这里。小萝卜,我很好奇,你这些都是和谁学的?”
明亮的篝火,映着少女娇艳的圆圆的小脸,也映着少年那如枯槁一样的面容。
少年抬起头,眼睛里闪出一丝迷茫,头脑中自然而然地出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影,李非人勾勒了很多个日日夜夜,是一个腰间别了葫芦和竹简的中年书生。
葫芦里装的都是酒,书生喜欢喝酒。每到市井,他总要沽酒。不像李非人,书生极富言谈,和谁坐到一起都能聊的兴高采烈。有时坐在田间,和耕地的老农喝着酒聊隔壁村庄的大屁股小媳妇,说着说着,两个男人就是会心一笑。也蹲到井边,舔着脸讨要小姑娘的一口凉水,说他见过一个背井离乡的男人,男人的武器就是一口水井,还说男人的水井不如小姑娘的甜。
老农总夸书生的酒带劲,喝了有使不完的力气,也没小病小痛了,一直活到了一百二十岁。
打水的小姑娘生得很寻常,只是那天穿了件红棉袄,书生就硬拉着她说了好多话。小姑娘后来嫁了人,生了两个胖小子,偶尔念起那个讨水喝的俊秀书生,会偷偷地脸红。
书生还喜欢读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很多他都记到了竹简上。李非人读他读过的书,看他走过的路,看这个未曾谋面的便宜父亲,他的一辈子,几乎都刻在了陪伴一生的竹简上。
竹简上有很多故事,书生写自己在平章学院和院长坐而论道,临走时把院长藏了半辈子的宝贝书偷了个干干净净。写自己在鹿山和鹿行野忆苦思甜,小鹿不爱喝酒,他就偷偷把茶壶换成了酒。
平章书院的老院长因为丢了书心疼万千,但看到书生留下来的墨宝又欣喜若狂,于是将那八个字刻在了书院门口一块巨石上,后来就成了书院一道独特的风景,很多人慕名而来,只为亲眼目睹石头上“鸣凤章平,有子仪蚁”那八个字。
鹿行野经常会想起少年时候遇见书生的故事,两个少年相遇,一起干坏事,一起做好事,只是江湖太小,红颜易老,后来他们就一别江湖,鹿行野上了鹿山,书生却一直在人间行走,他是人间行走。
书生的故事实在太多,李非人随便捡了几样就说了半天,冬炉喜欢听故事,暂时放下了对李非人的成见,倒是听的用心。南约简忽闪着那对大眼睛,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不觉夜已深,想着明日还要赶路,只能早点歇息。
南约简躺在干草上,想着故事里的书院还有鹿山,怔怔出神。
少年则守在山洞口,背对着她们,山风呼啸中,一直念着那个模糊的身影,母亲的口中,这个叫陈玄龟的男人,这个已经故去了十二年的父亲。
“嗷呜……”
狼嚎中,少年不为所动,像一尊雕像,静静地坐在洞口。
南约简睁开眼,看了一眼洞口的少年,感觉很安心,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少女的梦境,和这个夜晚一样,安静,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