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内共四大层,一顶阁,四大层暗合天地人神四盘,一层为地盘,以白玉为柱,立于地盘九宫之位,为观星台之基,以中宫向坎宫为梯,上二层;二层为人盘,以人盘八门为格,应地盘宫位天盘星位,误行者不得上,需以休门向死门转生门之法行之,方得通天盘之梯,上三层;三层为天盘,以九星位作盘梯,七转八折可至天禽,嘉兴道人平日常以天禽星位为中行卜算之法,亦可登天禽星往神盘,上四层;四层为神盘,以石刻八神之像,有阴阳两解,皆可入值符相位,登石兽顶阁,也是平日里嘉兴道人周圭生修身之地。
嘉兴道人登上四层,觉得有些累了,便停在了朱雀位上想要歇一歇,却听见顶阁传来几声咳嗽声,咬咬牙又卖力爬了上去。
“我怎么不记得您有叫人向龙虎山传书?”周圭生一登上观星台顶层,一个声音就在黑夜中响了起来。
“您也跟去了?”
“对头。”
王庭云点了点头,就好像随意出入高手云集的皇宫大内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小事罢了。
周圭生气喘吁吁的寻了一个石凳坐了下来,看样子他对他这个便宜师父的本事也是有些了解的,也没有提出什么质疑。
“话说师傅啊!您老人家搞得这楼台……哎……故意折腾我呢!”
“呵呵,当初是谁说这楼修的好啊!修的妙啊!这修行啊就是要这样。。。。。。”
“小徒这不是老了吗?”周圭生笑眯眯的说。
“得了得了,看见你就心烦。你这样算老,我算什么?”
“师傅,您自个儿是个啥情况你也清楚,就别欺负我这样的老人家了。”
“别扯的有的没的了,说吧,你什么时候向龙虎山寄过信件了?我这几天可都一直在这儿呢。”
“当然是——没有的事,只是为了表达我反对的立场罢了,当然了,听不听我的那是他的事儿了。”他回答的语调倒是十分的轻快,好像在说一件轻松愉快的事,但演的迹象十分明显。
眼皮都比平时往下耷拉了不少,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好像在回避他人的目光似的。
这一切的小动作都落在了王庭云眼里,结合之前在皇宫中的表现,心有死志,留此身以待有为。他下了这样的判断,不过他却并没有点破,反倒是眉毛挑了挑:“还以为你就只剩我这一个野师傅了,而且呀,不是我想说你,你都老成这样了还谎话连篇呢?这可是欺君之罪。”
“只是表个决心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如今是小家伙当政,他也不会去刻意调查,而且就算知道了,也多半不会太在意。当然了,如果换了他爹,我可不大敢,那就相当于嘬死了。”
“你这欺软怕硬的模子还是没啥变化,看你早上那样,还以为你变了性子了。我也就奇了怪,龙虎山啊!道家名山,正一大派,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
“师傅这您这就不对了,不是所有出家人都非得一本正经吧!”
这话说的倒是对了,王庭云心想,他的记忆不禁回到了多年之前。然而周圭生接下来的一句话把他拉了回来。
“对了,还有,师傅您为什么会暗中跟踪我潜入皇宫。”
“没什么,一来呢则是担心你,二来则是我布的局中出了变数。”
“谁?”
“一个不听话的人。”
“姜家家主?”
“没错,他没有按我教给他做。”王庭云眼神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那眼神中,有着说不清的沧桑。
“不过,也应该是这样,毕竟我不值得信任,随他们去吧。”
“师傅,你费尽心思布下这个局,想得到什么?”周圭生问道。
沉默。
“我能感觉到不止一处,不止姜家这一处,京城其他地方也有你的手笔。能告诉我你为了什么吗?”
沉默。
他注意到了圭生对他的措辞由“您”变成了“你”,一般来说,师徒之间,这是极不尊敬的行为,可是他俩不同,圭生有龙虎山正统的师承,他收圭生为徒也只是论道过后的一句戏言罢了,道门倒是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不过圭生本人却十分看重这段师徒情谊。而当他不加敬称之时,就代表了底线问题了。
“没什么,只是一个让你为我送终的机会罢了。”在周圭生逼人的眼神下,他终究缓缓开了口,“我不会插手这个乱世,也不会故意改变任何一人的命数,我只取我想要的。若违此誓,愿受五雷轰顶。”
“够了吗?”他的眼神不再闪躲,坚定地与周圭生对视着。
“我可没让你发誓。”
“你这性子我还不知道吗?退一步讲,我自己还不知道我自己吗?我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不发点誓言恐怕你心里也不安吧!”
“呃……”周圭生无话可说了,对于术士而言,誓言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因为他们相信有一种冥冥中的因果。王庭云这样做也确实让他心安了不少,只是……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的吗?对于人来说,长生不死是一种诅咒。人啊!是一种有着丰富情感的生灵,他们会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同类上,以达到共生之理,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各种东西都会消逝,然而长生的人还活着,自身的情感却飘无所依了,所依靠的全都随着时间埋葬了,这时候他会慢慢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不似一个人了。”
“……”
“你应该知道我原本的姓名的,姜家,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与张家李家什么的别无二致了,如果不是还仅存的人性的话,或许我忍不到现在,自己就动手了罢。”王庭云慢慢说着,眼神中充满着淡漠,好像述说着一个很平常的事实,就像晚上吃什么一样平常。
“……”周圭生几次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想安慰他的,可看着他的眸子,他就明白此乃无用之功,甚至越看越觉得有种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未曾经历,何谈共情。
“算了,不说这些了,来聊聊你吧,你为什么要反对陛下的做法。”王庭云察觉到了些,话头一转。
“没什么,陛下所言也不失为一个方法。只是我觉得战争是最次的选择,那太极端了,而极端往往意味着毁灭。应该有更好的办法,就好如前朝的推恩削藩一样。”说到这里,周圭生的眼神不自觉的往这人身上撇了一下。
“可你要知道,推恩的基础是在他们的一切都是朝廷授予的情况下的,王公贵族皆为朝廷授予之功。而这些氏族所拥有的是他们一代代人所积累下来的,土地,财富……官爵是个钥匙,他们把门打开来了,而朝廷把这个钥匙收回去也无用了。加重税收,他们有一万种方法来逃税,朝廷垄断的只有盐铁产业,其他的他们不会轻易让出来的。”
“唉——我明白,可是……”
“当朝廷所有的办法都无用时,战争就是最有效的方法了。”
“我卜了一卦。”周圭生终究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结果。”“下巽上坤,地风升卦。”
“……”这回轮到王庭云沉默了,毕竟当今秦皇帝现在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符合升卦的柔升之道。
过了好半会儿。“你解出了什么?”
“上六爻:冥升,利于不息之贞。”
“果然是吗?接下来就让我最后再看看这个王朝的时运究竟有没有穷尽吧……”王庭云一边说着一边闭上了眼。此时的外面,伴随着夜幕,下起了细细的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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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数十匹快马被派了出去,无人知晓这些人被派出了哪里,去做什么?谁也不知道,就在这些马上乘坐的人中,有一位是皇帝身边的权臣——大将军蒙炙。
同样是这一天,京城发布通缉令,在京城周围的官道上设立了哨卡。
午间,雨刚刚停下,空气中还充满着湿漉漉的带着腐烂的叶子一样的味道。官道旁的茶棚,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和一名老者坐在了其中。
“我说师父,您来这京城做什么?这地方练家子虽也不少,却不能尽情动手。”
“你呀,一天天就想着打。你这样下去,注定没什么长进。”老者边说边用手中的竹竿样的拐棍敲打着地面,茶棚的地面是用石板铺的,而就在老者这不经意的敲打间竟被震出了些裂纹。
“师父,您消消气,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过像我们这样的习武之人,练了不用,还练它作甚?”
“武痴之性,虽以武显胜,于世者,无用。”老者咬着牙(为数不多的)蹦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魁梧大汉于是不说话了,默默地接受批评,他知道这时候如果再顶嘴,后果就是遭到那铁一样的竿子一顿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