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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朕倒想听听您的原因了,真人。”

“臣不是以太师,不是以正一师叔祖的身份,而是以一介草民的身份,恳请陛下停下即将要做的事。”

“你是在说笑吗?”嬴苏冷呵一声,反问道,“这些身份,你说放弃就放弃,是谁给你的权力!接受山门的庇护,享受朝廷赐予的名利与声望,却不为此负责,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要记住,你入了正一一派的山门,接受了朝廷授予的太师身份,你就不光是你自己了,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正一一派和朝廷的部分势力!!!”嬴苏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理性告诉他处理这样的问题,放纵自己的情绪有百害而无一利。片刻之后,他的情绪稍缓,缓缓开口道:“老师,无论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现在都请你忘了,这件事朕可以当没有发生过。”

“陛下,臣来之前已经修书寄往龙虎山,请求将我从山门备案的道士名册中除名,并且,臣现在要正式向陛下请辞太师之位,请陛下恩准。”嘉兴道人周圭生好似并没有听见嬴苏说的话一般,慢慢的说出了那番话,就好像说出今晚将要吃什么一样自然,眼中没有流露出任何的类似于不舍得的情绪,仿佛在做一件平常事。

这回嬴苏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全然不似刚才的模样。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朕想过或许有许多人反对朕,阻挠朕,他们之中或许有庙堂之上朕最亲近的权臣,或许有手握重兵的将军,也或许有江湖之中声名远播的名士,但朕从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因为朕知道他们仅仅是为了自己,可是为什么您也要这么做?”嬴苏反问道,语气没有了一开始那么坚定,倒显得有气无力。

“总有人会站出来,陛下。”嘉兴道人拱手,答道,“与其等别人,不如我自己。”

“怎么说,你认为朕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为什么你也要阻拦。别人朕或许不知道,可是你,一直都是将这些放在心上的,可……”

“陛下,有心可未必能成事。”

“是吗?那么,怎么做呢?”经过了一段时间,嬴苏渐渐的冷静,眉头也舒展了开来,他知道广开言路才是作为一个明君的标准。刚才的他,只是因为今天的烦心事太多而略微有点失态罢了,应该是这样吧。嬴苏脸上的一切反应都尽收嘉兴道人眼中,他在心里摇摇头,却也不做声,又回答道:“臣不知。”

“那朕又有何错?”

“以杀除弊,有伤天和,陛下也曾见识过先皇的手段,臣也不便多讲。只是臣想提醒陛下,切不可将人命看得太轻了。”

嘉兴道人一提起先皇,嬴苏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了起来,然而他却并没有立即发作,因为此时的他只觉得头隐隐的发疼。这是老毛病了,嬴苏自己也是知道的,每次大臣们以先皇为例与自己争论,无论是善是恶,自己的头就隐隐发痛,御医也看不出什么,仿佛成了心病一般,于是他也并没有同臣子们提起这事。

“够了!朕从没有像他一样视百姓的生命如草芥,朕所做,皆是为了天下苍生,若不能称现在朝廷还有力量剪除这些旧世族,等到十年,几十年之后,就是这些旧世族反噬朝廷之时。到那时,斗争会更激烈,流的血会更多,为此丧生的无辜百姓也会更多。现在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就可以换来之后百年的安康生活,为什么不做呢?朕认为如果现在有人为此流血,那是值得的,朕与你们没有权力将一个变得更烂的摊子交给子孙后代!!”嬴苏喘着粗气,看向嘉兴道人的眼神也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带着一股不容眼前人置疑的决绝。

“不知您是否听说过,《上医论》。”

“臣记得,那是讲述黎齐交替之际流转在十国之间悬壶济世的神医典人的故事。”

“《上医论》中曾记载,乐王将工谷征于荆蛮,负毒疮,请典人医,刀至而病根除。朕不喜欢折中与妥协,如果当年太祖没有与天下世族妥协的话,现在哪还有这等的遗害。所以今日朕就要行典人之事,用快刀将这祸害天下的毒疮剔除。或许会痛,但阵痛之后,得到的却是一个健康的天下,真人你说,朕难道做的不对吗?”

“臣并没有说陛下全错,可是臣想问陛下一句,您说没人有权留给子孙后代一个动荡的天下,那么当今百姓就应该遭此横祸吗?”

“老太师,朕想,你应该出去走走,世族……在吃人啊!”嬴苏的脸色逐渐归于平静,他负手站了起来,抬头望天,好像在回忆什么不太好的记忆。

“如果朕此时所行之事是有罪的话,朕想,作为当今天子,朕应该还是有能力负得起这个罪的。”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然而沉默了片刻,嘉兴道人却蓦地笑了起来,先是轻笑,然后逐渐变成了放肆的大笑:“看来,陛下是真的长大了,不会再被我这个老头子的三言两语所改变主意了。”

“这么说你认同了朕的做法了吗?”嬴苏看着仰天大笑的嘉兴道人,心中竟好像有些期待。

“不,并没有,有些事情不是认同不认同,也不是简单的对和错可以判定的。不过做什么样的决定取决于您,臣可以上谏,可以死谏,但最终的决定权永远都在您手上。”嘉兴道人渐渐将笑容收敛,并摇头道。

“那真人为何无故发笑?”

“臣喜有二,待臣缓缓道来。”嘉兴道人清了清喉咙,拱手坐下说道:“朝中众臣,他们的品性有千百种,他们的意见也有千百种,他们的谏言各不相同,这时候,就要陛下从中判断,哪些是遵循天理的,哪些是不合理的,再从中选择一臣之言而纳之。若信一臣之言,则不应再顾左右而言他,若天子之心摇摆不定,则无事可成。因此,陛下有自己的判断分析,此臣一喜,陛下能坚持自己的决定,此臣二喜。”

“说的不错,可为何朕听出了一些阿谀奉承的意味呢?”嬴苏用手支着个脑袋听了嘉兴道人解释,竟意外的感觉心情不错,于是便戏谑地问道。

“陛下能从臣的这一番话中听出奉承之意,这可算是心如明镜了。”

“朕平日里并不喜欢阿谀奉承,但不知为何,老师您的这番话到使得朕有些飘飘然起来的。”嬴苏打量着嘉兴道人的脸,想从他的脸上得到哪怕一丝说出这等害臊之言的羞愧之色,然而他失望了,他不禁在内心暗自得咋舌,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他的恩师有如此厚的脸皮?“那么既然朕有自己的理,也坚持自己的理,那么请太师回去吧!”

“哦?不追究臣犯约之事?”

“今晚没有什么君臣之议,只有学生与恩师的闲聊罢了。”

嬴苏与嘉兴道人抬起头来相视一笑,双方彼此的笑容中包含了复杂而又深刻的意义,换言之就是: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既然臣无法说服陛下,那臣也就告退了。”嘉兴道人说道。

“嗯,好,走吧。”嬴苏拍了拍手,心里松了一口气,想着终于把这个麻烦打发走了。却不料嘉兴道人退至距殿门三尺之远的地方又转过头来。

“对了,陛下,臣还有一言,古时效典人行刀治毒疮者多矣,然这世上无有《庸医论》。”说完,不及嬴苏反应,跳出了藏书阁殿门外,溜之大吉,全然不似一名稳重的老者,倒像是个犯了错怕被打的熊孩子。

嘉兴道人最后说这句话回荡在藏书阁内,使嬴苏愣神了很久,然后又摇摇头,借着微微的烛火,提笔继续批写着公文。

眼前的公文上有的几个名字,为首的是前黑冰台总督周林,第二位则是——余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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