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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过,黄渠镇已无犬吠声。

沈青檀同宁不得将“老妪”尸首运送到稗草街,与少年商议了细节遍起身离去。

待沈青檀离开后,宁不得独自坐在作坊酒坛上,默默等待着丑时到来。

时辰太早被容易官家察觉,晚了宁不得又未必能及时赶回来。所以此前商议时,二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四更天一到便即刻出发。

又过了半个时辰,宁不得才站起了身。他将准备好的铁锸悬挂在腰间,来到院中板车旁。

板车上,附着面皮的顾媚平躺着,所易容的‘老妪’,死相并不好看。

宁不得没有去看五官扭曲的‘孙婆婆’,他蹑手蹑脚的开了门。随后探出脑袋,在门口左右观望了一番。

发现四下无人,少年赶紧返回到院子里。

他按照之前与沈青檀推敲好的细节,将‘老妪’的‘尸首’背在背上,出了门向着大山走去。

……

待少年走远后,街道隐蔽处有两道身影自黑暗中浮现,正是太平王朝锦衣使。

二人中,相对较矮的身影语带疑惑。他转过头,问另一人道:“刘大哥看这小子动向,这是要去后山?”

“确实像是去后山。”刘青缓缓点头道。

前者一边伸手摩挲着下巴,一边又开口说道:“看这小子鬼鬼祟祟的,大半夜的背着尸体出门,定不是做什么好事情。”

说着他收回了摩挲下巴的右手,又对刘青问道:“咱们要不要去通知一下那位?”

“看这小子腰间悬挂铁锸,应该是去后山掩埋尸首。”刘青有些犹豫。

随后他摇着头,继续说道“况且现在这个时候,那位应该已经睡下了。咱们再去贸然打扰,怕是不太妥当。”

相教矮一些的锦衣使脸上露出难色,犹豫了一下后他说道:“可是王爷也说了,在抓到那反贼前,若是有人去往后山,不论何时都要立刻前去通告。”

刘青眉头一皱,考虑了一会说:“那你便立刻去通知王爷吧,我来盯住这小子。”

“好。”

矮个锦衣使应了一声,打算立即动身前往四方楼。他刚转过身正欲离去,耳边陡然传来一阵呼啸声。

只觉得右颈处一痛,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闷哼了一声,浑身力气开始一点点消失,随后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待他闭着双眼直挺挺的栽向地面时,才漏出背后右手做手刀装的刘青。

软向地面的锦衣使即将与青砖接触,刘青伸手一把将他揽住。低头看着被自己拽住的锦衣使,刘青语气无奈道:“你我都是各为其主,抱歉了齐远老弟。”

说完,他左右各自观望了一眼。

粗略一看,发现四下无人。

于是刘青赶忙将已经昏迷的齐远,拖向了宁不得家中。

进门前刘青并没有发现,在稗草街南首不远处,有一道恰巧巡视到附近的身影,目睹了这一切。

待到刘青进门后,这道身影先悄悄向南退去。一直退到了巷子之时才转过身,猛然朝四方楼急略而去。

望着巷外激荡的一丝气息涟漪,刘青转头看去。此时再去阻拦,已然来不及。

“还是被发现了吗。”

刘青面漏苦笑,轻声呢喃到。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过了莫约有半个时辰,背着顾媚的宁不得才刚到山脚下。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少年还以为自己被夜晚搜山的官家发现了踪迹,不由得心中一紧。

他转过身,隐约得见远处黑暗中那道模糊轮廓。待黑影到了身前,宁不得勉强看清来人。

身着黑色飞鱼服,腰间悬制式重刀,正是刚刚赶来的刘青。

少年内心紧张,险些要大叫出声。刘青赶紧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声,少年这才止住了喊声。

“别出声,随我来。”看着脸色疑惑的宁不得,刘青低声说完便在前面带路。

宁不得虽然心中不解,却还是跟了上去。左拐右拐,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找到了一处隐蔽山洞后,二人才停下了身形。

到了地方,一身飞鱼服的刘青示意宁不得不要出声。他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聆听什么。

过了十数息确定了附近是真的没人以后,刘青开口道:“方才我的行踪已经败露,你无须再隐藏了。”

就在宁不得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背后一只手伸出捂住了他的嘴巴。

看见这只满是皱纹的手,少年立刻惊恐不已。

他浑身鸡皮疙瘩乍起,发麻的头皮中有冷汗钻了出来。接着双腿打死了摆子,浑身也微微颤抖。

“别怕小家伙,你姑奶奶我可是个大活人。”

一道声音从宁不得背后传来,调笑的语气里带着些泼辣,泼辣之中又显的媚意天成。

少年咽了口唾沫,惊魂未散的点了点头。随后捂住宁不得嘴巴的苍老右手才放松了力道,缓缓收了回去。

过了几息,宁不得稳住了心神,语气尴尬着开口说道:“额,婆婆可否先从晚辈背上下来...”

“你不放下,教我如何下来?”

“额....”

听女子如此言语,站在原地的少年赶忙放下了她。

顾媚落地以后没有再去搭理宁不得,她走到刘青面前,脸色稍有不悦,问道:“怎么回事?”

刘青低头苦笑一声,随后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向女子复述了一遍。

顾媚听完,阴阳怪气的埋怨道:“你刘自清好歹也是个七境武者,居然能被一个最高不过六境界的朝廷走狗发现?顾媚佩服,佩服...”

“姑奶奶,当时事出突然,我也只能粗略一看,哪里敢愣在原地感知?”刘自清低头苦笑一声。

随后他又说到:“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赶紧进山,找到任兄拿回定疆石。”

“那这个小家伙,要不要?”说着女子伸出手,在雪白的脖颈上抹了抹。

“你我已经暴露了行踪,杀不杀他意义不大。”刘自清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

“方才,这少年也算是帮了咱们。”他接着说道:“况且小镇中人侠义之辈和武道高手都不少,留下来将来也可能是一番助力...”

“行行行,不杀便不杀了”眼看从来心善的赵自清就要喋喋不休,顾媚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头。

“时间紧迫,官家走狗一向嗅觉敏锐,再耽搁下去肯定会闻着味过来。”被顾媚打断后,赵自清并不气恼。

他话头不变继续道:“那条大白狗如今可是九境,万一给他寻到了咱俩,那下场可就不言而喻了。”

“那是你的下场。”顾媚呵呵一笑道:“姑奶奶可是有山海渔楼秘术,打不过不是还可以逃吗?”

“是是是,山海渔楼天下第一。”见顾媚一脸的无所谓,赵自清又是一声苦笑

不等女子开口,他语气焦急带着无奈,催促道:“哎,姑奶奶。再不上走,山里寻人的走狗说不定也要找来了!”

见赵自清这般模样,顾媚也不再戏弄他。随即女子朱唇又启,开口道:“那行吧,你我马上动身就是。”

“行了小家伙,你可以回家了。”两人谈完了话,顾媚转过头对宁不得说道。

赵自清也语气认真,与少年开口说道:“此事接下来便与你无关,今夜小哥听到了些什么也切莫外传,赵某多谢。”

宁不得站在原地没有回应,打量着两人的同时也在思量着该如何言语。

顾媚见少年不说话,眼中杀意一闪而逝,她不悦开口道:“怎么?不惜命?”

少年又想了想随即微微低头,抿了抿嘴开口说:“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个约莫中年的大鬓汉子?”

“怎么?你见过?”顾媚挑了挑眉头,赵自清也皱眉看来。

在两人的目光下,宁不得点了点头。

“你如何会认识任兄?”赵自清开口问道。

宁不得将之前任狂澜偷酒被抓的事说了一遍,独独把拳谱的事隐藏了下来。

顾媚听后笑的合不拢嘴,赵自清则皱起了眉头,问道:“小哥可曾将此时告知官家,或者是向外人提起过?”

见宁不得摇头,他又问道:“且不管你所说的是真是假,如今你可知任兄身在何处?”

宁不得面色尴尬又轻轻摇了摇头。

“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顾媚见状嘴角一挑,轻笑着说道。

山海渔楼一向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刺客门派,渔楼据点遍布太平王朝,楼中顶尖的刺客和谍报探子更是不胜枚举。

作为山海渔楼的大渔夫,虽然答应了赵自清不杀眼前的宁不得,可顾媚还是没打算放过眼前的少年。

刚才少年不回话,她不小心流露了一丝杀心。本来顾媚准备离开时,偷偷在某人身上种下剧毒,可惜却被某人发现了。

现在听宁不得拿出这么一段香火情,告知二人其实与自家有旧,以此打消自己顾虑。思来想去,她只能选择暂且饶他一命。

“又耽搁了咱俩一些时间。”女子轻轻打了个哈欠“赶紧走吧赵宗师,找到任狂澜以后,姑奶奶还要去会情郎呢。”

说着女子便转了身,向着大山深处走去。赵自清看了一眼宁不得,随后也转身跟上。

.............

二人离去后,宁不得沿着原路反回。

少年还没走到小镇,便看见赵知命御风而来。身后有道道身影急掠,紧紧跟随着那一袭白袍。

赵知命此前已经找到了被打晕的齐远,叫醒齐远后便得知了来龙去脉。此时再见到宁不得,藩王脸上阴沉中带着些愠怒。

赵知命对一众锦衣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向前。随后独自阴着脸自空中而下,缓缓落在少年面前。

沉默了几息,赵知命面无表情开口道:“本王如此待你,你却帮着那群反贼对付本王?”

看到赵知命的脸,宁不得心中惴惴不安。

少年解释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能默然低下了头。

赵知命见少年低头不语,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问道:“你与那些反贼是什么关系?”

宁不得低下的头轻轻摇了摇,赵知命便又问道。“你摇头是没有关系还是不知道?”

宁不得抬起头苦笑,眼中却带着真诚。

他说:“我说我和他们没有关系,你信吗?”

“当本王傻不成?”赵知命眼中带着怒意,愠笑道“倘若你与逆臣贼子毫无干系,为何那细作为了掩盖你去后山的消息,甘心暴露自己?!”

宁不得便将赵自清此行,是去找那女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是说除了那细作外,另外还有一个女子?”赵知命有些疑惑,连带语气中的愠怒也稍稍消了一些。

随后藩王想了想,说道:“你将此事从头到尾与我说一遍。”

于是宁不得便从送饭开始连着小镇习俗,一直到四更出门一同与他说了一次。

“你为何早先不来找本王?怕本王不答应?”赵知命眼色阴郁,没等宁不得开口他又继续问到“现在事情变成了这样,你觉得我还会轻易放了你?”

宁不得听后表情低落,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从本王来了这小镇,整个镇上的贱民便处处与本王作对。”

“若是找得到那些反贼还好。”赵知命冷笑道“若是找不到,这黄渠镇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同你们一起进山,我从小在镇上长大一定能找的到的。”宁不得猛然抬起头眼神焦急,

看着赵知命冷笑不语,宁不得低下头轻声恳求。

“求求你,让我一起去找。”“求求你...”

“让你去可以,不过嘛.....”怒意未消的赵知命挑了挑嘴角,眼神里着戏谑:“既然你是求我,那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宁不得听着赵知命的话默不作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赵知命看着没有动作的宁不得,轻蔑的笑了笑道:“怎么求人也需要我来教吗?”

少年听后猛然作揖,弯腰不起。而赵知命则脸色惋惜的摇了摇头道:“既然这就是你的态度,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话一说完,藩王便冷着脸与少年檫肩而过。

赵知命走出了刚好十步,正要御风而起,弯腰作揖宁不得突然站直,转身同时大喊一声。

“等一下!”

藩王缓缓转身看着少年,笑问道:“怎么?还有事?”

少年没有言语,盯着藩王的眼睛。

过了数息,他慢慢弯曲了膝盖跪在了地上。随后上身拜服,额头紧紧贴地。

跪倒匍匐的宁不得没有起身,语气诚恳道:“求求王爷,让草民进山寻找。”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浪费自己的时间。”赵知命笑了笑,随后又转过身。

“十步一叩首,跪好了自个儿爬过来。”

白袍藩王腾空而去,声音又自空中悠悠传来。

“我命人在山那边等你,可别让本王等太久...”

宁不得抬起上身,视野中已不见了白袍踪影。

看着前方相距甚远的大山,又看着身下崎岖不平的小路,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爷爷,对不起。”

“不得给宁家丢人了...”

喃喃低语后,少年抹去眼了中水雾。

随后他抬起左膝,向前爬去....

.................

后山之中,白衣如雪的徐先生屹立山巅。

施展洞观尘寰的他,此刻正轻轻皱着眉头。

氤氲画卷中显现的,正是山下的宁不得。

...

崎岖漫长的山脚小道,少年在缓缓跪行。

每隔十丈,那个身影便重重叩首。

双手和膝下的冰冷,磨在崎岖地面上的皮肤也越来越疼。

额头溢出血迹的少年默然无语,却始终眼神坚定。

于是漫漫长夜之中,有少年向大山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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