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鸣跪在墓前,很安静,他有太多话想和父亲说,哪怕父亲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想说。所以他在墓前待了很久很久,从天亮,到天黑,再到晨露沾湿了他的脸。
他对着碑说了很多他和妹妹,父亲之间的秘密。
“你还记得有一次喝茶吗?你喝了一口,说有一颗茶叶又圆又软,并嚼得十分带劲,还说这颗茶粒很有味儿,但其实,那是我挖的一颗鼻屎。”
“还有一次,你弄了只金丝雀回来,你说是从德国弄回来的,很珍贵,我嫌它吵,忘了是从哪里弄了点耗子药,把它给毒死了,还赖给了姜琳,你为此还罚了她一个月的零用钱。”
说到这里,姜鸣嘴角微微扬起,似是回想起了当时父亲的狂暴和妹妹无辜的表情。他又看向墓碑上妹妹的名字,含泪道:“对不起,哥哥太淘气了。”
“你还记得吗?当时妈妈去世了,你哭得昏天黑地,几天几夜都没个完,赶上爸爸又不在,我便在学校里打了我们班的富二代,抢了他一千块给你买洋娃娃,好不容易你不哭了,我却又被人家堵在巷子里揍了一顿,说实话,他们下手还真狠……”
姜鸣在笑,若不是眼睛里有一层淡淡的涟漪,没人会认为他此时是悲伤的。
唐璃默默地站在他身边,感受着姜鸣的痛苦,越听,越觉得自己也身在其中。
清晨的霜露格外得重,仿佛能浸透衣服,在皮肤上汇成水珠,再加上一阵寒风的侵袭,甚至比腊月末还冷了几分。
直到泪珠在脸上凝固,泪印也被寒风带走,姜鸣才颤巍巍地站起来,因为跪得太久,他不得不扶着唐璃舒缓了一下麻痹的双腿。
“走吧,我们回北城,是时候和邱俊算账了。”
……
另一边,银林市的公安局可谓炸开了锅,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众宇集团就像中了诅咒似的,不停地死人,上到董事长刘兆龙,下到保镖亲朋,一个巴掌都已经数不过来了。
更可恨的是,凶手仍然逍遥法外,整个公安局都对他束手无策。当然没有人知道,夏以桐在其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这次终于轮到众宇的继承人刘轩了,这家伙的死相比起他父亲犹有过之,是个伸长了舌头,翻没了眼珠的凄惨模样。
然而这还不够,只过了一天时间,又来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案。三四十个手持枪械的凶徒袭击了一家酒店,动静之大不亚于恐怖袭击,新上任的公安局长如坐针毡,他带上了佛珠,算过了八字,却还觉得自己走霉运,就差写一封检讨书提前退休了。
局长招呼来前任留下的左膀右臂,竖着九十度的眉头问道:“乔左,这又是哪一伙家伙?”
国字脸乔左一如既往的稳重,不过混了五六年,他仍然只是个刑警队的队长,虽然肩膀上加了颗星,他的地位却丝毫没有改观。
“报告刘局,这伙人都是亡命之徒,我已经审了两天了,依然毫无进展。”
乔左皱着眉头,似乎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刘局长叹了口气:“我终于知道你们以前的任局长为什么出事了,就算他没出事,恐怕也会被活活气死,我觉得我已经差不多了。”
顿了顿又道:“那个刘轩的案子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乔左依然摇头,顺便偷偷瞄了夏以桐一眼。
夏以桐一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是她抓了姜鸣,也是她放了姜鸣,姜鸣的死讯也是她传出来的,她觉得她不是一名合格的警察,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局长点了根烟,顺便丢了一根给乔左,烟雾浓重,却依然掩不住他的忧心忡忡:“姜鸣已经死了,凶手肯定另有其人,这刘兆龙的仇家怎么就这么多呢?”
他郁闷地挥退了两人,自顾在房间里抽起了闷烟。
乔左脸上很平静,他一路跟着夏以桐进了停在后院的警车,车门一关,他就不平静了。
“你不是和他说好了不再来银林搞事了吗?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夏以桐觉得自己很了解姜鸣,但又好像不太了解,她答应姜鸣会将刘轩绳之以法,可她没有做到,刘轩实在太滑溜了,又或者说,是刘兆龙太滑溜了,人都死了,还能把儿子的路铺得畅通无阻。
刘轩一口咬定萧廉和陈雨都是姜鸣杀的,她没有证据,能拿他怎么样?
如今也算是刘轩罪有应得,姜鸣的手段,总是那么干净利落,虽然这与夏以桐的初衷多少有些出入,但她没法阻止,也不想阻止。
“杀就杀了吧,刘轩那家伙早该死了,能活到今天也是他祖上积德。”
乔左微一沉思,有了一丝疑虑:“会不会像局长说的一样,这件案子并不是姜鸣干的。”
夏以桐摇了摇头:“不用怀疑,他杀人的手段太好分辨了,那股狠劲只有他才能做得到。”
对于乔左,她是百分之百信任的,甚至说,乔左与任局的感情,比她更加深厚,所以她完全不用担心乔左会生小心思。
“那眼下这伙人,我们该怎么处治?”
夏以桐怔着眼睛想了想:“他们多半是冲姜鸣来的,我猜姜鸣可能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那我们怎么办?帮他吗?”
夏以桐翻了乔左一眼:“怎么帮?我们帮他的已经够多了,再帮警察还干不干了?咱们把眼前这些家伙解决掉,把案子赶紧结了吧。”
乔左似是茅塞顿开,把脑袋往下一沉,说道:“那就好办了,这伙人就以非法持枪,恐怖袭击定罪,凑个整儿往号子里一丢,我俩就能放假了。过几天我和你嫂子去海岛旅游,这里就辛苦你了。”
夏以桐不愿意了:“又旅游?你这队长当得也太容易了吧,恐怕抓条狗来也能干。”
乔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哄带骗地说:“上次结婚纪念日没过,她老是对我不依不饶,好以桐,行个方便吧,大不了回来以后,我放你半个月的假。”
夏以桐冷哼一声转过脸:“这还差不多。”
姜鸣和唐璃跟着蚂蚁搬家似的人群,挤上了前往北城的火车,火车是那种老式的绿皮火车,速度比汽车还慢。乘坐这种火车的,大都是做体力活的农民工,车厢里自然带着汗酸和体臭。
虽然气味难闻,但对两人来说,好处还是不少,这种火车的车站直接架在室外,比公交车站大不了多少,安全检查更是几乎没有,甚至不需要身份证,只要你是个人,都可以随意搭乘。
此时正是入冬,工地上的活计大都停歇了,工人们为了避免春运,很多人都会选择这个时候回家,还能顺便赶个秋收的结尾。
车厢里自是拥挤的,脚臭也有,汗酸也有,都是伟大劳动人民辛苦的结晶。
对于姜鸣来说,这种环境还勉强能撑得住,可到了唐璃这里,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姜鸣把靠近车窗的位置让给唐璃,可她还是一路“嗷嗷”得像个孕妇,吐倒是没吐,只是胃里反了一路的酸水,饭到了嘴边,感觉都是臭的。
火车一路摇摇晃晃,惬意地跑了一天一夜才到北城,唐璃连队都懒得排,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任他乘务员探了脑袋大呼小叫。
姜鸣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她是我媳妇儿,怀孕了,我去看看。”说完也从窗户跳了下去,乘务员骂得更凶了。
回到婉寒夫人的宅子,两人已是身心俱疲,姜鸣不打算休息,刚抢进门就问:“婉寒姐,你家里有电脑吗?”
婉寒夫人掩嘴一笑,白眼一翻:“我们这么大的房子,怎么会连个电脑都没有?不过你们刚回来,别只顾着忙,先吃点东西吧。老四!你们着手准备午饭吧!”
佣人答应着去了,姜鸣却火急火燎,催促着婉寒夫人带他找电脑。
唐璃也想跟着姜鸣去看看优盘里的东西,姜鸣见她憔悴,安慰着劝她先去休息,反正优盘跑不了,早晚都能看。
劝唐璃的时候有条有理,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他被佣人带到书房,人还没坐到椅子上,却先用脚打开了电脑,一阵进度条读完,屏幕刚有了画面,姜鸣就插上优盘,嗷嗷待哺。
优盘里只有两个文件夹,打开第一个,里面的文件让人眼花缭乱,有的是视频,有的是文本,却都统一的没名字。
姜鸣按顺序打开第一个,那是一段录音,录音里只有一段简短的对话,虽说是对话,却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是个陌生的声音。
“这是照片,人在纽约曼哈顿的华尔街,他是我们派在美国的秘密间谍,这次的任务就是干掉他。”只是这么一句。
继续往下,还有偷拍角度的视频,还有电子版或拍摄的秘密文件,这些文件各不相同,却有一个共同点,里面的当事者都是同一个人——邱俊。
姜鸣终于明白了这些资料的作用,如果把它交给政府,邱俊将从此万劫不复。
姜鸣面露杀意,接着打开了第二个文件夹,这个文件夹里只有一个很长的文档,里面写了近万字。姜鸣先看了署名,原来这是一封父亲写给自己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