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鸣和唐璃还躲在柜子里,门外敌人的叫嚷清晰入耳,他们心中奇怪,自己明明躲在衣柜里,对方进也不进来查看,就提了脚步声往远处追,好像是专门有东西把他们吸引走了。
两人在柜子里捂着鼻子,一深一浅地呼吸,迟迟不敢探出头。待柜子里的烟雾渐渐淡了,姜鸣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人后,才轻轻推开柜门,露出了半个脑袋向外张望。
房间连着走廊,门是大敞着的,空气里还夹着来不及退走的雾气。姜鸣目光所到,竟然不见一个人影,若不是房间破洞里吹进来的细风,他还以为刚刚只是发了一场白日噩梦。
姜鸣一点点把身体移出衣柜,紧贴着墙壁缓缓移动,来到破洞旁边,他猫眼向外张望,只瞟了一眼,便急忙收回脑袋,生怕给哪个眼神活络的人瞧见了。
在楼下的空地上,姜鸣看到黑衣人们正在全力追着一个人影逃往远处,他只是看了一瞬,连人影的轮廓都没来得及看清。
“那是谁?”唐璃也看到了黑影。
姜鸣摇了摇头,只见黑影把敌人引得越来越远,顷刻间楼下已是空空如也,连把守的人也撤走了。
“不管他是谁,总是来帮我们的,必须要想办法救他。”
唐璃点头后,两人准备起身离开酒店,还没走到门口,走廊上响起了说话声。
“就为了个小屁孩,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问那么多干嘛?头儿让我们怎么样,乖乖听着就好。”
“人都跑了,还让我们上来干嘛?”
“好像还有个女的,说不定仍然躲在这里。”
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声音由远而近,显然正向两人所在的房间走来。
姜鸣取了右腕里的匕首,倚着墙摸到门边,想要在转弯处急速解决敌人。怔了一怔,却听见说话声之后,还跟着无数若有若无的脚步,听起来至少有十多个人。
姜鸣轻身退回来,往房间四下一张,没找到可以藏身的地方。正没主意时,破墙上又吹来一阵凉风,正是从那个被炸药破开的洞口进来的。
姜鸣往洞外一瞟,楼下已见不到半个敌人了,他向唐璃打了个手势,切了两条床单握在手中,一条递给唐璃,另一条挂在洞边的半截窗框上,纵身跃出了墙洞。
他们的房间在五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想要直接跳到楼底,却也难以不受伤。
姜鸣和唐璃借着床单挂在楼外,侧耳倾听,房间里已经陆续进了人。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有人说话了:“我就说他们都逃走了,还要我们多跑一趟,简直是白费功夫。”
“咦?那个女人去哪儿了?酒店四周都守了人,除了姜鸣,没见到有女人出去啊!”
“兴许是躲到其他房间了,大伙分开,一间一间的搜。”
姜鸣觉得他们的话有点儿蹊跷,但哪里蹊跷,又说不上来,只是在心里有点儿不安。不过现在他没时间考虑那么多,逃命要紧。
他低头看了看酒店侧墙的设施,放松笑了笑。酒店的每个房间都配着空调,房间很紧凑,空调的室外机当然也很紧凑,只要顺着空调一层一层向下跳,比起在平地上行走还简单几分。
两人趁楼里的敌人还没出来,一路顺着空调踏上实地,酒店的院子有围墙,再也不用担心在高处被人发现了。
姜鸣和唐璃一前一后来到酒店挂着锁的后门,门是扇铁门,也不甚高,两人抓着栏杆轻轻一跃,便出了酒店。
走出后门,眼前是一方叶子干黄小林子,里面的树干虽不甚粗,却足以将他们隐蔽起来。
树林是个长形的区域,正巧向刚才人影逃跑的方向延伸,只是树林太小了,两人才跑了百余米,就已经到了尽头。
树林再往后,是一个面积不大的人工湖,大虽不大,却也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姜鸣矮身伏在林边,抬眼向湖对岸瞧去,那头正是人声鼎沸,一溜黑衣人排成排,正向更远的地方死命追赶。
户外天晴,姜鸣依稀能看见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影,便是刚才引走敌人的人,因为没了退路,他已经逐渐被黑衣人围在圈里,逃跑的希望渺茫。
姜鸣心急了,在衣服上割下了半截衣角,往脸上一蒙,起身跨出了树林。
两人沿着湖绕了大半个圈,转过了几座临湖而建的大楼,这才到达刚才的包围圈。
不过已然是来迟了,为他们引走敌人的黑影此时正静静地斜靠在墙角,已是气若游丝,可能是因为看清了他并非姜鸣,敌人知道中计,连忙赶着返回了酒店,也没顾上检查他是否死透了。
待敌人的大部队走远,姜鸣爆喝一声从掩体里冲出,给了守在现场的两个黑衣人一人一刀,立时挺出了两句尸体。
姜鸣片刻不停,直接奔到黑影身前。与他猜想得一样,这人正是在众宇大厦、山桥镇国境线救过自己的人,他头上依然缠着黑纱,只不过比从前更旧了,口罩只挂了一边耳朵,在嘴上摇摇欲坠,露出了一圈唏嘘的胡渣子。
只是这露出的半片面孔,就足以让姜鸣愣在原地,他的手开始颤抖,双腿不由自主地向蒙面人靠近。
男蒙面人的面纱是被唐璃摘掉的,因为姜鸣不敢伸手,他害怕面纱后面,又是一个令他绝望崩溃的面孔。
可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即使逃避,又能逃出多远呢?
黑色的面纱后面,是一张慈祥的老脸,那张脸姜鸣太熟悉了,熟悉得就像曾经楼下提着鸟笼的老大爷。
“爸!”
姜鸣的声音是沙哑的,那是父亲,那个在他生日时揍了他屁股的父亲,那个让他仅仅不到两百分的高考成绩而念了二本大学的父亲,他太想他了。
父亲原来没死,多么令人激动啊!但现在却要死了,又令人绝望!
姜毅嘴角带着血,无力地抬起手,他想触摸儿子久违的脸,但他的手已经抬不到那个高度了。姜鸣红着双眼,主动把脸俯下来放在父亲手上。
“孩子,你……长大了!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此时此刻,姜鸣不希望自己长大,他宁愿让父亲不放心,或许就能继续留下来照顾他,保护他了。然而地上的鲜血把姜鸣的愿望击得体无完肤,还有父亲浑身上下的刀伤,都清楚地告诉他:留不下了。
血池慢慢向外扩散,站在两步外的唐璃都几乎要踩到了。
姜鸣看着父亲,看着看着,眼泪终于忍不住倾巢而出,争相融入了父亲制造的血池里,它们能冲淡血池,却无法冲淡父亲的伤,和他内心无尽的痛苦。
姜毅还有最后一口长气,他缓缓抬起手,试着伸进衣服里,可试了半天却没有成功。姜鸣会意,轻轻伸手过去,生怕碰到了那一道道致命的伤口,父亲的口袋里,是个纯银色的优盘,阳光一打,在上面映出了一个不太刺眼的小太阳。
“这个……东西……很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能失落,当你性命攸关的时候,它可以……保护你。一定要……记住,我死了以后,你们……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能……”
姜毅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说完之后,仿佛是再也没了牵挂,眼睛缓缓合在一起,就像一场难忘的悲剧谢幕了。他嘴角带着笑,死得没有遗憾。
生与死,似乎是这个世上令人费解的事,它们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生,只会带来快乐和笑容;死,却只有痛苦。
姜鸣正在同时经历这两种情绪,原来父亲没死,他一直活在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保护他,而此时,他却又永远的离开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死,却一直不肯露面,到底是什么,你不肯告诉我?”
姜鸣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愚弄,经历了一次离别还不够,还要接二连三的折磨他,哪怕身边的亲人都不在了,却依然能让他再经历一次。姜鸣自嘲地笑了笑,笑得越来越冷,越来越沉默。
父亲又死了,与上一次相比,这一次他死得更真切,更让人感到寒冷。
姜鸣抱起父亲,走得很慢,可唐璃却觉得有点跟不上。他就那样一直走,一直走,看似好像漫无目的,但其实他是有的,他想让父亲去见妹妹。
百鹤陵园里,妹妹的墓碑还倒在一旁,姜鸣当时报仇心切,还没来得及修缮。
他把父亲放在墓旁,从陵园的刻碑处找了块崭新的墓碑,那里没人看守,谁会想到没有刻字的石碑也有人偷?
姜鸣从新立好了碑,把父亲的尸体抱到一处空地,他手上的火把迟迟不忍落下,最后递给了唐璃,由她送了父亲最后一程。
和上次一样,姜鸣在墓碑上刻了字,不过这次他加上了父亲的名字,也加上了母亲的名字,犹豫了一瞬,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了上去。
唐璃怔怔看着碑上的名字,一句话也没有,那不只是姜鸣的父亲,也是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