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水上山的时候，天色就已经暗了有好一段时间了，先前蹑手蹑脚地前行本就耗费了大量的时间，方才在通往寒潭的路上也是左顾右盼地闲逛，现在这般万物静寂，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寒潭渐渐有了轮廓，沐清水微阖着眼，灌注了几分灵力，画面拉近了些许。

他凝望着闪烁着幽幽寒光的潭水，就像是一幅灵动的油画，只是画卷之中并没有那些生的俏丽的人儿在月光之下轻抚柔荑。

失望吗？或许有吧，但也说不上有多么的失落。

寒潭很美，就像是一块不含任何杂质的玉石，即便隔着尚远的距离，沐清水也能感受到那股浓郁且清寒的灵气。

小时候心之向往的圣地，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已经算是唾手可得，被朦胧的荧光所包裹的潭水美的动人心魄，甚至超出了儿时的想象。

但沐清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是褪去衣衫，香肩半露的仙子女修，也不是莺莺燕燕嬉笑打闹的妙音。

那是一种萦绕在鼻尖的味道，一种难以回想却能使人落泪的惆怅……

沐清水被荧光照得有些发晕，他想找一处歪脖子树，靠在它的枝桠上，微阖着深黑的眼眸，在宁静之中得到清醒。

靠近寒潭方圆一里的地界，其间的植株都是被精心修理过的，沐清水翻越过排成一排的灌木，离开了平坦的鹅卵石小道，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漫步在林间，只是大概地顺着先前的方向走去。

运气似乎不错，沐清水找到了一处绝佳的地段，那是一颗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的树，在这满是奇珍异草的地界里倒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沐清水摩挲着凹凸不平的树皮，轻声一笑，随即便一跃而上，靠着了它粗壮的枝桠上。

沐清水靠着身后的树干，想象着明日太阳从东南方向升起，温暖的阳光洒落在林间，在暖阳的照耀下，所有带着荧光的植株都会失去神采，变得跟自己身后的大树一般。

都是向阳而生，又何来高贵与低贱之分呢？

沐清水的想法总是很多，很乱，所以他才这么爱说话。

但其实呀，他还是更喜欢一个人这般荡漾在晚风之中。

因为每逢此时，只要深吸一口凉气，他就能感受到依旧火热的生命，然后将万千思绪抛于离去的风儿，把它们带到遥远的境地，传达到另一位感同身受的人儿的耳畔。

鹅卵石小道上，有人停下了脚步，她踩着柔软的草坪，将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来到了他所待在的大树脚下。

“我想去寒潭沐浴，一个人有些害怕，能陪陪我吗？”

少女的声音很轻，就像是风儿抚摸着耳廓那般轻柔。

少年是能听到的，他点了点头，拍了拍大树的躯干，便跃下了树枝。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布鞋踩在柔软的天然草坪上，每走一步都会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沐清水挠了挠头，没有回头，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整个长春峰，除开梦妆姐姐稳居中四境外，离那道门槛最近的便是我了。”

素心摩挲着挂在脖颈上的戒指，里面装着她换洗的衣物。

“这么说来，我们五人上山，徐长老是知道的咯。”沐清水点了点头，释然道，“也对，尽管钢的隐身衣能隔绝气息，但要想躲过中四境大能的探查，还是太嫩了一些。”

素心咬了咬红唇，指甲紧捏着衣角，望着前方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轻声呵道：“就不能跟我一起走吗？”

“额……”沐清水挠了挠头，憨厚一笑，转过身来，跟素心并排而行，解释道，“我不是怕你不喜欢嘛。”

素心撇过头去，将手伸向沐清水，像是赌气道：“我有说过不让你碰吗？”

“额，上次不知是谁说要把我那对眼珠子挖去呢……”

沐清水呲了呲牙，还是牵上了素心的玉手，妮子的手很小也很软，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缘故，此时竟然已经生出了一层细汗。

素心的双颊绯红，却并没有选择挣脱开，不过也不准沐清水偏过头来。

就这样，颇为别扭的二人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寒潭的边上。

青玉寒潭的岸边是光滑平整的大块玉石，沐清水靠在灵石的背面，照看着素心褪下的衣衫。

“记住，不要乱瞄！”

素心威胁人的语气还是这般可爱，沐清水不用去看，也知道此刻她的脸已经红成了烤熟的番薯。

“放心放心，我头只要敢转过去，凭你的境界，是一定能察觉到的。”沐清水闭着眼，摆了摆手，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没见到过……”

冰冷的潭水始一进入，的确有些难以适应，不过只要静下心来，感受着这其间浓郁的灵气，就能缓和身心，洗刷去一天的疲惫。

素心的情绪渐渐平和了下来，她时不时转过头去，想着防备沐清水的偷窥，可那家伙竟然直愣愣地背靠着青石，一点儿做贼的苗头就没有。

女人的心思就是这般奇怪，素心没来由地感觉到一丝气愤，掬起了一捧水，泼向了昏昏欲睡的沐清水。

“姐们儿，您这又是在干啥呀……”

沐清水没有避开，只是颇为无奈地拨了拨被弄湿的头发，询问道。

“说，你当时为什么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素心冷哼一声，送出了一道送命题。

“之前不是说过了嘛，我想出去干出一番事业，所以就离开了那个小地方。”

“那为什么把我们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了？”

“害，那段时间我们的感情不是出了些问题嘛，我就想着冷静一下。”

“那我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你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跟我提分手？”

“好吧，我坦白，因为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渣男！”

一捧从天而降的潭水打湿了沐清水的衣襟，他闭上眼，抿着嘴轻声叹息，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在纠结这些呀。

对话陷入了沉默之中，沐清水背靠着青石，嘴唇微微翕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年一事无成的自己最终选择了离开，但倔强的她却整整找了自己两年，他无法想象凭借着仅存的信息她是如何费尽心思找到的自己。

他只记得，那天下午，结束了一天繁重工作的自己，看到了那位风尘仆仆的少女在简陋的公寓前探头探脑的焦急样子。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年少有为，最是可贵。

只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低声的抽泣声将沐清水的思绪打断，一朵纷乱的水花在潭水中央炸响，沐清水慌忙地站起身来，茫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寒潭。

来不及多想，沐清水一个鱼跃扎进了清冷的寒潭，寒意渗透进了每一处毛孔。

少年展开神识，在仅有微光的潭水中寻觅着，潭水的中央，一道白净的倩影正在缓缓下落。

沐清水用灵力炸开了身后的潭水，借助着推力急速向前，潭水的中央，皎洁的月光透过冰蓝的水面洒落在少女绝美的脸庞上。

一双有力的双臂托起下坠了少女，少年蹬着水朝着上方游去。

蓝光之中，四目交错，少女的唇贴在了少年的唇前。

时间和空间仿佛那一瞬间就彻底静止了，紧搂的二人缓缓地旋转着，像是两条原本就生活在水底世界的人鱼。

他们不用上岸去呼吸，只需要这样紧贴着双唇，用萦绕在他们周身的灵气支撑洗净污垢的身体。

少年闭上了眼，放弃了思考。

无声的水底世界里，少年仅有一念尚存——不论往后还要经历多少年月，自己都要记得此刻的一切。

神啊，如果这只是一个冰蓝色的梦境的话，那就让它永恒下去吧——一对不愿醒来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