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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的剑气以年轻长老为中心无差别地攻击着方圆百丈的事物,山壁上沟壑纵横,雨水改道,脚下的泥地,千疮百孔,像是被潜藏在阴影中的猛兽用利爪撕裂踩踏了一般。

被黑气包裹的魔神如遭重击,肉眼可见的伤痕密布其上,短时间内竟然无法愈合。

“五年前,有一位锋楼的剑客死在了我的手上,他将自己最得意的绝技称为‘十万八千剑’。”

陆熠任由那无形的风刃切割着身体,甲胄下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渐渐腐蚀成黑,仿佛失去了生机,“那所谓的‘十万八千剑’,如今看来,还比不上你这‘剑三千’呀。”

剑芒藏在黑风中,锋刃隐在雨滴后。

天上的阴云还未散去,天地蒙在一片昏暗中,女人的脸隔的有些远,让人看不真切。

皮开肉绽的陆熠笑了笑,“真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刻,老天还愿意为我安排上这么一场战斗,是为了了却因果,还是单纯地怜惜我呢?”

“琤琤!”

玉制的剑身刺过雨珠,人与鸾齐飞,百步之遥,飞剑击之。

女人蓝白色的靴子一尘不染,玉足漫步于空中,好似踩踏在祥云之上。

剑来得很慢,又好像很快,等男人惊异地发现剑尖距他的心脏已不足半丈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像是大梦初醒。

陆熠的身形往后面倒飞着,被黑墨侵染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刺向胸膛的剑,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击,往往是最致命的。

“滴答。”

一滴晶莹的水珠弹在了女人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炸开,开出一朵妖艳的水花。

“退散!”

黑色的圆球挡在了陆熠的胸膛前,挡在了一往无前的玉剑上,诡异的涟漪激荡开来,徐梦妆的身形一滞,横剑格挡,却仍被大力弹飞了出去。

淡蓝色的光芒附着在沐清水的双眸上,极目远眺,能够清晰地看到两位练气小宗师的对决。

“又是这招吗?”

沐清水摆了摆头,侧过身去看了一眼不知何时醒来了的白风,“徐姐姐应该能找到破解之法吧。”

白风好像没有听到沐清水的轻声询问,他的柳叶眉严肃地皱在了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战场。

颤动的身体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慌,只是嘴唇翕动着,吐露着旁人听不懂的只言片语。

“十年前……”

“落日森林……”

“那个男人……”

沐清水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白风,此刻,这位平素里以冷静和稳重著称的师兄竟然不顾旁人的劝阻,强行站起身来,就要奔赴前方凶险万分的战场。

“相信我,不会乱来的。”

白风努力地挤出了一抹笑容,修长的手指抓住了沐清水横在前方的手腕,轻轻地推到了一旁。

沐清水仰起头,深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年轻人坚毅的面孔,脸庞上每一处细微的抽动都好像在传达着同一个讯息——相信我!

“别给徐姐姐惹麻烦。”

沐清水低着头,额前的长发耷拉着,看不清表情,只是低垂着的手臂没有再去拦着一旁去意已决的白风。

“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的……”

重伤未愈的白风走出了石窟,奶白色的灵气缭绕在周身,离去的时候还不忘抬起手朝身后的沐清水挥挥手。

“装什么十三……”

沐清水撇了撇嘴,他是清楚的,方才对敌,受伤最重的,除了自己外就是白风了。

陆熠觉得白风的实力古怪,怕生出意外,所以基本上把最狠毒的招式都招呼在了白风的身上。

诡异的黑色灵气变得愈发浓稠,年轻长老先后甩出了十余招剑式,皆被其吞噬消解了。

余下的力量所能造成的创伤有限,阻挡不了男人一步一步上前的嚣张气焰。

“很熟悉,对吧,这种感觉。”

陆熠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手背上的血痕,眼眸中露出诡异的凶光。

“聒噪!”

清脆的呵斥声带着尖锐的鸾音裹挟着一道长逾百丈的磅礴剑气横扫而来,强横的白练割裂了山体,却无法击退气质愈发诡谲的男人。

“十年来,你徐梦妆境界一步步提升,我的进展没你快,但也没落下多少。”

陆熠的头顶上,那只狰狞魔神的形象越来越明显,竟独立生出了另一种气势,仿佛是脱离主人再造出来的邪物。

黑色的圆球在掌心浮现,一步一步,迎风暴涨,球内电闪雷鸣,球外泼墨缭绕。

待男人伫立原地,魔球已如一轮黑日。

“吼!”

陆熠身后的魔神托举着,将比他十丈身体还要巨大数倍的魔球砸下。

“避无可避!”

心念一闪,徐梦妆大喝一声,身后的青鸾展翅,一同托举着迎面而来的冲击。

“怎么会?”

缭绕的黑气在年轻长老触碰到魔球的刹那便将她拘禁了起来,就算催动灵力也无法动弹。

“你大意了……”

冰冷的声音响彻在徐梦妆的身后,男人抬起了收拢的五指,狰狞的甲胄覆盖着手指,俨然形成了一柄无坚不摧的短矛。

“额……”

鲜血喷出了口腔,血花撞击着雨滴,少年颤巍巍的双手锁住了布满甲胄的手臂。

男人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拦在了前面,替女人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很熟悉吧,这种感觉。”

白风抬起头,糊满血浆的唇角勾起,气若游丝地对着眼前难以置信的男人笑道。

“你……”

徐梦妆缓缓转过头来,颤抖的红唇上是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眸,“你为什么要做到这般地步?”

“傻瓜,为了你呀……”

白风嗓音温醇,他依靠在徐梦妆的身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砰!”

清脆的碎裂声在徐梦妆的内心深处荡漾开来,就像是打翻在地的琉璃盏,美丽却又容易划伤手掌。

“十年前,我以为你死在了落日森林的泥潭里,可惜,你活了下来。”

白风的双手不知为何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白色的灵气宛如瀑布一般,疯狂地宣泄着,“如今,我以身作泥潭,再次锁死你!”

陆熠宛如见到了恶鬼一般,他奋力挣扎着,想要把渗入少年体内的手掌抽出来。

“混蛋,快放开啊!”

陆熠大吼着,因为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黑色灵气竟然在飞速流失着,连带着还有那不管怎么劈砍也毁不坏魔神甲胄。

“白渊,陨杀!”

徐梦妆的身形如鬼魅般闪现到了陆熠的身后,长剑横开,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天剑气自下而上,直接冲开了天幕上浓重的乌云。

阴暗的天空被撕开了一角,渗透出云层的第一缕曙光牢牢地锁定住了疯狂挣扎的陆熠,在这短短的瞬间,他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呖呖!”

青鸾长杳,倩影飞升,百丈高空上,女子剑客持剑而立,其身后青鸾展翅,霞光万丈。

千百根无形的剑刃,顺着光柱倾泻而下,徐梦妆身处光华之中,御剑俯冲,宛如天罚。

“噗呲!”

白风推开了惶恐到了极致的男人,在万千剑刃诛杀此人的刹那离开了光柱。

衣袂飘飘,女人接住了倒飞而去,即将倒地的少年。

在他们的身后,在那道打通乌云的光柱中,无数道飞剑接踵而至,不间断地冲杀着奋力抵抗的陆熠。

白光中,只有血水飞溅,皮肉横飞与白骨嶙峋。

末了,男人跪倒在地,被血水侵染的模样已不成人形。

徐梦妆将下颌抵在白风的额头上,脸颊悬挂着愧疚的泪水,她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那些陌生的却真实存在过的画面。

天上,一道千丈剑气横贯而来,将两人身后的山峦斩成两半,包括已是一滩烂泥的杀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泪水模糊了视线,年轻长老的身后,是被剑气强行开辟的天幕。

日光投下,洒落在了徐梦妆颤抖的脊背上,她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多。

十年前,尚还青涩的徐梦妆瞒着师傅偷偷跑出了山门,她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可不曾想到,在少女自以为瞒天过海踏出山门的瞬间,她就被潜伏已久的杀手组织盯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隐隐察觉到了不对,不管是在人声鼎沸的闹市巷弄,还是在人烟稀少的山野荒村,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就这样,猎人和猎物都心照不宣地走了一路。

那天傍晚,他们来到了落日森林,年轻气盛的圣女自恃着天赋卓绝,自以为能轻松应对前来的刺客,没想到一交手就吃了大亏,对方招招致命,而自己只能疲于应对。

对敌的过程中,她自知不是对手,便使出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招,在敌人疏忽的片刻躲身到了茂密的丛林。

落日森林素有“落日前不入林”的凶名,不说寻常的凡夫俗子,就算是小有修为的练气士,一旦迷失了方向也难以走出。

跌跌撞撞走了很远,年轻圣女体力不支,昏迷在地,醒来的时候,她惊异地发现了自己为一个小男孩所救。

据小男孩的说辞,他们一家本是商贩,奈何在途中遭遇了劫匪,混乱之中,男孩的父亲让受惊的马匹带着他前往了落日森林。

同时天涯沦落人,年龄相差悬殊的两人一见如故,约定要一起活着走出落日森林。

这场蓄谋已久的围杀,以黑衣人被困泥潭(也就是现在的陆熠)和两人顺利脱险而告终,相互扶持了近三个月的两人在挥手阔别的时候约定十年后再相见。

彼时,还是小屁孩儿的白风插着腰神气十足地对着一宗圣女说道:“等白风长大了,一定要娶姐姐做媳妇儿。”

死里逃生的徐梦妆只觉得是小家伙的玩笑话,便哭笑不得地配合着与小男生拉钩起誓,约定十年后相见。

夕阳下,圣女徐梦妆挥手告别了与她相伴三月的小白风,她还记得小家伙强忍着泪噘着嘴说不会想她的倔强模样。

十年,按照凡俗的说法,是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可怕时段。

回归宗门的徐梦妆觉得有愧于师尊的教诲,便选择自行封印了那段叛逆的经历。

后来的修行生涯里,她一心向道,一步一个脚印,终于成了素女宗最年轻的长老。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千万里之外的一座仙峰上,一位痴情的倔强少年为了履行当年的承诺而选择自行禁足,在山峰上一修便是十年。

十年苦修,换来的却是年轻长老的一句,“抱歉,你可能认错人了。”

记忆划过时光的长廊,在女人的明眸前闪烁着,无数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引来阵阵心痛,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对着怀中被刺穿胸膛的少年重复着一句又一句的“抱歉”。

“傻瓜。”

白风缓缓抬起的手掌还没有触摸到女人白皙的面容就低垂了下来,他的嘴角挂着笑意,轻声呢喃着,“我愿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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