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长老不是让你们待在山里吗,怎么你又偷偷跑出来了?”
沐清水用筷子头敲了敲桌面,显然他对素心一声不吭就跟过来的做法十分不满。
“你能出来我就不行了呀,况且我境界还比你高呢。”
素心夹了块红皮鸭肉给了一旁的周绵绵,遮帘下的面容不甚清楚,但沐清水隐隐地能看到上挑的朱唇。
“我又不是你们素女宗的人,哪怕我半路上逃跑了,你们长老也管不着。”
沐清水有些生气,伸出筷子就把那块已经放到小叫花子碗里的鸭肉给夹了回去,嚼了两下,还说味道不行,没有锅气。
周绵绵瞪大了眼睛,十分懊悔自己方才的拘谨,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会把已经放在别人碗里的食物给夺走。
龇牙咧嘴的同时她就抄起了筷子,把刚上的一盘鸭子夹去了一半。
不大的瓷碗里,红皮鸭子高高堆起,小叫花子扬起下巴,将碗护在怀中,鼻子发出冷哼声,冲着对面的红衣少年。
这次轮到沐清水干瞪眼了,“刚才因为你折损了三两银子我还没说你呢!”
“又不是你出的钱,是这位公子……”
周绵绵将头撇向身旁,白衣素心就和她坐在同一条板凳上。
清甜的花香味很有辨识度,有时候甚至盖过了红烧鸭子的香气,周绵绵又想起街上的那一幕,她的脸不禁有些发热。
只不过半个多月没好好清洗的脸面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脏污,黑黑的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的钱就是我的钱,所以归根结底你浪费的还是我的钱知道不?”
沐清水充分地发挥了自己偷换概念的本领,一边抢着盘子里剩下的鸭肉,一般恶狠狠地说道。
“切,就你?”
周绵绵翻了个白眼,放慢了咀嚼,“怕不是给公子提鞋都不配。”
说话间,周绵绵还特意偷偷地瞟了一眼素心,生怕自己的措辞引得公子不快。
当看到公子忍俊不禁的样子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两人应该是某处世家的公子哥,此次来庆城,多半是结伴云游,不然也不会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骑乘着品相不凡的天马。
可一想到翩翩如玉的公子跟那身着红衣自诩鲜衣怒马的家伙是好友时,周绵绵就一阵心绞痛,她想不明白,云泥之别的两人为何能待在一起,关系还这般亲密。
“客官,您要的菊花白。”
菜上得差不多了,店小二才端上早就点好的酒水,莫不是他们店的菊花白太抢手了。
沐清水倒上了一小盅酒水,递给了对面细嚼慢咽的素心,嬉笑道:“季秋之月,鞠有黄华,秋天嘛,就应该喝菊花酿造的白酒。”
“咳咳……”
素心被呛到了,埋怨道,“你别笑着跟我提那两个字,怪恶心的。”
“……”
周绵绵扒了口米饭,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被嫌弃后满脸失落的沐清水。
“好好吃你的,不然等会饭钱分开了单独算。”
沐清水又灌了一口白酒,威胁道。
“切,小气。”
……
酒足饭饱后,沐清水推开了早就订好了的客房,一共两间,他和素心一间,小叫花子单独一间。
这样的分配的确合理,但周绵绵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就是沐清水的眼神,偷瞄白衣公子背影时的那个眼神,好像,非常的奇怪。
沐清水搓了搓手,一想到时隔多年,他居然还能与素心住在同一个房间里,那种激动的心情,实在无法言喻。
“看什么看,还不快回你自己屋去。”
注意到身旁有人在注视他,沐清水也就收敛起了坏坏的笑容,装腔作势地严肃了起来。
“你……可不可以,就是可以多开一间房吗?”
提出这种荒唐请求的周绵绵自己都觉得有些无耻,但不知怎的,她还是说了出来,因为她总觉沐清水看向素心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开给你的同伴住呀。”
沐清水左瞧瞧右看看,也没看到有别的叫花子上楼,“想得美哦。”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绵绵拉住了正欲进门的沐清水,扭捏道,“我是想说,你和那位公子能不能分开住呀。”
“哦……”
沐清水故意拖长了音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话锋一转,道,“你这个脑袋瓜子里天天装的都是些什么污秽之物,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两个大男人能做些什么。”
周绵绵红着脸,自觉理亏,但她又怕里面的白衣公子听到后产生误会,连忙低声请求,让沐清水小声些。
沐清水弯下腰来,凑近周绵绵的耳畔,小声道:“就算我们想做些什么,你管的着吗?”
也不管小叫花子惊愕到无以复加的神情,沐清水扭着腰,极为骚包地踏进了房间,嚷嚷道:“公子,我来了!”
“啪!”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端坐在床上的素心取下了遮帘,白了沐清水一眼,刚在门外二人的交谈,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并不是她有什么偷听的恶趣味,而是练气士在修炼的过程中必定会提升感官的灵敏度,常人耳中细如蚊吟的声响,在练气士的感知里却与平常的交谈无异。
“你不应该跟着我偷偷溜出来的。”
沐清水倒了杯清水,坐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嗯,没‘消气散’,可惜没菊花白好喝。”
“长老回来后,我收到消息也就跟着回去了,你犯不着跟过来。”
沐清水语重心长道,“庆城有他们的眼线,进城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不过多是些境界低微的半吊子,构不成什么威胁。”
“那个组织本就大到可怕,你坏了他们的计划不说,还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调查当年的事。”
素心咬了咬嘴唇,眼睛有些泛红,她最讨厌的就是沐清水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又是老三他们几个跟你说的吧,叫他们别声张别声张,结果搞得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一样。”
沐清水叹了口气,一时疏忽让自己就陷入了矛盾的漩涡,想要安然脱身肯定是不可能了。
“我既不愿永远窝在千重门里,也不想莫名其妙地曝尸荒野,为今之计,就是帮助宗门调查当年的事,在得到庇护的同时还能获取有用的信息。”
“你就是个混蛋!”
素心撇过头去,不想理会低头认错的沐清水。
“好了,乖,下次一定跟你说,我不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没敢告诉你吗?”
沐清水低着头,柔声道。
“啪!”
大门猛地一下子敞开了。
“哦哦哦……”
原本趴在门上偷听里面动静的周绵绵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啪!”
沐清水打了个响指,门又应声关上了。
“我们的话说完了,该谈谈你的事儿了。”
沐清水递给了周绵绵一把椅子,补充道,“这个房间里我施展了结界,外头是听不到的,你放心吧。”
“啥?”
周绵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床畔整理头发的素心。
“上午在街上追赶你的那几人身上明显有内力波动,虽不是纯正的练气士但也有些江湖武夫的路子。”
沐清水搬来椅子,翘着二郎腿,横在周绵绵面前,“如果你没遇上我们俩,可就不是被拳打脚踢一顿那么简单了。”
“怎么可能,我就偷了他们一个馒头。”
周绵绵一阵错愕,眼前少年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她有些不习惯。
“馒头?只怕他们早就盯上了你,就等着你拿了他们的馒头,才好掩人耳目取你性命呢。”
沐清水摇了摇头,眼前这个傻妞完全没搞清楚自己处于何种危险的境地。
“这也太牵强了吧。”
周绵绵神色复杂,显然是沐清水的说辞勾起了她的警觉。
“知道为什么素公子要把盘中的鸭子夹给你吗?”
沐清水自问自答,“因为就在你们对面靠窗的那两桌,有人在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当素公子把鸭子夹到你的碗中时,我察觉到了那人细微的情绪波动,我记得很清楚,那人端起了酒杯想掩饰嘴角的笑意。”
沐清水回忆道,“紧接着,为了验证我的猜想,我又夺走了你碗中的那块肉,那人的酒杯在嘴边停留了片刻,迟迟没有放下去。”
“就算菜里有毒,也不可能精确到每一块肉上吧。”
周绵绵咬了咬牙,不知为何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沐清水的推论。
“没错,每盘菜里都下了毒。”
沐清水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当某个贪吃的家伙为了撑饱肚子夹去了一半的鸭子时,靠窗的那人就已经忍不住高声呼喊,叫了一坛菊花白。”
沐清水指着周绵绵,似笑非笑道:“也就是说你中毒了。”
周绵绵的眼珠子上下转动着,紊乱的呼吸证实了她此刻的慌乱,“那这么说,你们也中毒了,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
“别误会,我们可没事儿。”
沐清水摆了摆手,“这城里,有人想要你死,也有人想要你活,鸭子是毒药,菊花白是解药。”
周绵绵喘着粗气,她想起来了,方才那坛酒水是最后上的,而且基本上是被沐清水一个人喝光了,但酒上桌的时候,他却特意倒了一盅给素公子。
她当时没多想,只觉得沐清水没素质,既是两人都饮酒,他只分一杯给素公子,自己则独占一坛,实在是不讲究。
“为什么,你们也是要杀我的人吗?”
周绵绵红着眼,攥紧了拳头,低声问道。
“别误会,我们要是想杀你,可犯不着这么麻烦。”
沐清水指了指喧嚣异常的窗外,“那外面街上倒地不起的,就是当时靠在窗边的人,菊花白既是解药,也是毒药。”
素心走上前去,递给了周绵绵一套换洗的衣物和拭泪的手帕。
“晚上,想取你性命的人会来杀你,想你活命的人会给你带来解药。”
沐清水递给了周绵绵一把街边买的小刀,“你不想坦白自己的身份,我们尊重你,但你也要知道,我们不会平白无故卷入麻烦之中,这把刀给你防身,算是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