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国临近北边的雪斯国，黑风城位于温国的最南端，虽算不上寒冷，但也并不算多么适宜青梅的种植。

本地的农户会种植一些，但大批量的采购还是要依赖往来的商贩，黑风城的人喜欢青梅酸甜的口感，爱它的通透清澄。

沐清水对寻常的高粱酒没有什么好感，反而喜欢这种滋味足的果酿，就像前世的饮料一般。

“昨天的那人是风雪楼的？”

沐清水一个人闲逛在街道上，脸上始终洋溢着淡淡的笑意。

“我没问，想必是的。”

听到皮蛋的询问，沐清水向街边的小摊上要了两坛小罐青梅酒，一只拎在手上，一只夹在臂弯。

“那，你想参加黄金大典也是因为他们？”

皮蛋试探性地问道。

“一部分原因吧。”

沐清水靠在某个胭脂店的红柱旁，打量着进进出出的小娘子，道，“这次下山的时间并不长，但也足以改变我很多的想法。”

“比如呢？”

皮蛋透过窗口，发现很多年轻的女子在经过沐清水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

结伴而行的姑娘们大多大胆一些，兴许是身边有朋友的缘故，靠里面的有时还会朝沐清水眨眨眼，然后抬起袖子遮住嘴角浅浅的笑意。

“山上的生活就像是潺潺而流的兰溪，轻快且悠长，没有什么杂质，习惯了那种氛围，便难有上升的动力。”

沐清水眯着眼，朝迎面而来的姑娘微微点头。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千重门对我来说，就像家一样，我习惯了它对我的好，却忘了自己只是受馈赠的人。”

“承了人的恩，是需要还的。”

沐清水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经历，他十几年来的生活也一直很平淡，但他却想过很多，“还多少取决于你的能力，但多少还是要做的。”

“黄金大典很可能就是蛰伏多年后的一声惊雷，老头子们这么多年，可能也就盼着这些吧。”

沐清水想起了杨老头，白原还有三痴先生，想起了时而忧郁的熊长老，“人生总该是有盼头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着成仙，老头子们没那个机遇超凡脱俗，那就让他们在这俗世中多点期盼和慰藉吧。”

“那小子说他喜欢素心。”

沐清水得意地笑了笑，他相信，就算他今生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素心也绝不会弃他而去。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才是真正了解对方的，只此一对，独一无二。

“我不在乎那人怎么想，怎么看待我，因为我在乎我自己的感受。”

沐清水看着远处气势汹汹迎面而来的汉子，继续道，“惦记我的女人，真的会让我很不爽。”

“靠，你个龟儿子，敢耍我！”

草鞋汉子衣冠不整，看样子像是从哪处妇人的被窝里慌张钻出的，如果身后再跟上个提到杀来的血性汉子，那就齐活儿了。

“给，没喝过的。”

沐清水递给了驸马爷一坛未开封的青梅酒，示意让他歇会儿。

“别以为一坛酒就能洗刷你的罪孽。”

驸马爷双手撑着膝盖，在原地蹲了半会儿，这才接过酒坛，草草地喝了两口。

“你不会真去了那窑子什么的吧。”

沐清水似笑非笑道，他本意只想耍耍那古怪汉子，哪知这人真就如此耿直。

“草，你还敢提？”

驸马爷用手臂锁住了沐清水的脖子，还气呼呼地踢了一脚他的屁股，看样子还真如沐清水所想的那样。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先放开。”

沐清水哭笑不得地拍了拍驸马爷健壮的手臂，示意让他松开。

“抓住他，别让那贼汉子逃了！”

尖锐的叫唤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位老鸨模样的妇人带领着身后的十几位大汉威风八面地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

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什么贼汉子偷人不给钱，穷鬼不要脸，吃干抹净提裤子跑人。

沐清水扭动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驸马爷，惊道：“你还真没给钱呀。”

“给个屁的钱，还不是你小子害的。”

驸马爷扛起沐清水，拔腿迈步，夺路而逃。

黑风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后面跟着一位骂骂咧咧的老娘们，而在他们十丈开外的前方，两位岁数相差不大的一长一少奔走如风。

慌乱中，两人还互相埋怨着对方，甚至还有人怼了对方一拳，然后马上又被还了回去。

就像是两个闹事的小鬼，在捣蛋耍坏后被大人们追着打。

胭脂店的姑娘们看着翩翩公子狼狈的身影，竟噗嗤一声挑起了红唇，笑出了声来。

……

“大婶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咱别动粗行不？”

驸马爷和沐清水被逼到了一处死胡同，四下张望也找不到退路，就只好服软求饶了。

“叫谁大婶儿呢，叫谁呢，老娘可比你这糙货年轻不止十岁。”

浓妆艳抹的老鸨体态臃肿，跟着两年轻小伙跑了一路，竟连大气都不喘一个，属实天赋异禀，不练武都可惜了。

“这……”

驸马爷扶着额头，自己这嘴咋就那么贱呢。

“姐，好姐姐，别听他瞎说，你瞧他贼眉鼠眼的，哪能瞧出您的美来呀。”

沐清水露出一脸谄媚的微笑，向前凑去，别看他说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但实际上，细长的胳膊上早已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沐清水生的白净俊美，嘴又会说话，首先态度就亮了出来。

老鸨肥胖的手臂抱在胸前，并没有急着让人招呼上去，只是缓和了下语气，道：“公子是个明白人，你的朋友睡了我们的姑娘，这就成了桩买卖，哪有买卖不给钱的道理。”

老鸨摊开手，朝沐清水勾了勾，示意让他出钱。

“额，姐姐，小弟这次出门身上也没带多少银两，要不你先报个数，我看看够不够？”

沐清水又向前走了一步，作势掏了掏袖口，掂量着随身携带的银两。

老鸨皱了皱眉，朝身后的大汉使了使眼色，凶神恶煞的几人很默契地向前逼近了几步。

“五十两银子！”

老鸨打量了一下沐清水身上的行头，随后点了点头，伸出左手，狮子大开口子道。

“草，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呢。”

驸马爷穷酸惯了，这要钱可比要他命还难，就算沐清水帮他出他也不乐意。

“这五十两委实有些夸张了。”

沐清水摇了摇头，冤大头也不是这样当的呀。

“那就被怪老娘我心狠手辣了。”

老鸨横眉怒目，指使着身后的大手就要强行动手了。

只不过话音刚落，一道道闷哼声响起，壮汉们的身体倒摊在了地上。

“就陪你演会儿戏，咋还上瘾了呢。”

沐清水摊了摊手，一股淡蓝色的灵气就氤氲在了他的周身。

“你是怎么察觉到的，你应该没近我的身才是。”

肥胖臃肿的身体急速缩水着，冷冷的声音与先前判若两人。

“我没法近你的身，但并不代表着别人不可以呀。”

沐清水绕过了妇人的身形，与堵住去路的驸马爷相视一笑。

“他也是练气士吗？”

妇人抿了抿红唇，自问自答道，“也对，能跟千重门杨老邪座下二弟子一起的，又怎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武夫呢。”

“所以说，你们其实是冲我来的？”

沐清水抬起龙化的手臂，询问道。

“你算得上是个威胁，倒还配不上我们全员出动。”

原本贴身的衣物在身体的消瘦下变得宽松了起来，面部的轮廓也随着脂肪的消解逐渐明朗。

“不是幻术，也不是易容术，这种能控制身体的法门还真有几分意思。”

龙化的过程很快，沐清水已经进入全副武装的状态了。

“杨尊者的龙化之术，当真霸道得狠。”

妇人的容貌停止了变化，倒也算的上是个标志的美人，只不过不知道是微调后的结果还是她原本的样貌。

“大婶儿，我都站在你身后那么久了，好歹也回头看看呀。”

驸马爷觉得有些无趣，他明明抽刀比出了一个很帅的动作，可惜那人就是不看自己。

“吼！”

沉闷地龙吼声中蕴含着炸裂的力量，沐清水闪身上去，与那天网的刺客纠缠到了一起。

驸马爷后退了几步，神情慵懒，“四境初阶就能跟半只脚踏入小宗师境界的杀手缠斗吗？千重门的底蕴看来也没外界说的那般不堪嘛。”

高手地争斗往往没有那些志怪小说中写得那般神异，什么大战三天三夜呀，那都是屁话。

除非超凡入圣，进入最后的无上大道，只是都到了那个层次了，哪还会有人那般无聊专门找人打架。

一炷香的时间，随着沐清水逐步攀升的气机，以及驸马爷在身后所造成的的心理压力，妇人不出意料地露出了破绽。

沐清水舍弃了防御，硬吃了几道雄浑的匹练，终于用手抓掐住了妇人的脖子，将她钉在了墙上。

现在，只要沐清水运转气力，使出五成力就能用左手捅穿刺客的胸膛。

正面对敌，就同境界而言，沐清水不虚于任何人，包括训练有素，招招致命的天网杀手。

“你有什么遗言吗？”

沐清水冷冷道，对于这种人形刽子手，他的心中没有同情。

“哈,哈哈……”

女人的嘴角溢出鲜血，不过她的眼中却没有身陷绝境的恐惧，反而是满满的嘲讽。

“你杀不了我的。”

白色的雾气遮住了妇人的面孔，待沐清水定睛而视，那张面孔竟变成了少女的模样。

“沐清水，你真的要杀我吗？”

悲哀的声音就像一道道重锤砸向沐清水的心间，他明知道眼前的少女只是虚伪的假象，可就那拨开云雾的第一时间，那只本该牢牢封锁的手却本能地松了一下。

“沐清水，你看着我，你，真的要杀掉我吗？”

龙化的面孔下是少年执意逐渐消散的表情，他知道，在那张凄美的面容下，藏着的是杀手放肆且狰狞的大笑。

但此时的他也明白，自己并没有那个觉悟亲手杀掉与少女长着一样面孔的人，尽管那是虚伪的假象。

低垂的手臂成全了妇人怨毒的眼神，草鞋汉子没有阻拦，只是靠在墙边，让妇人离开了。

少年低着头，没有表情，“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有些吧。”

汉子扶了扶头顶上的草帽，淡淡道，“但如果你刚才毫不迟疑地拧断了她的脖颈，我可能也会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