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曾经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是某位生来无面的残人为了获得常人的面孔,日日夜夜,呕心沥血潜心练习面容再生之法。
因其诚心感动了上苍,天界特地派来练气仙师助他修行。
无数个日夜里,无面人潜心观察人们的一举一动,从最开始的面部表情,到后来的气质模仿。
长生之术让他的身体保持在了三十岁的状态,不知过了多少年,练气仙师终于与他告别。
在临走前,仙人告诉无面人,他的功力已经大成,模仿常人的面容和气质已不在话下。
后来无面人不断更换着面孔流浪人间,他见到了很多人,遇到了很多事,每次他见到那些不同寻常的人时,他都会留意那些人独一无二的特点。
听说在他古稀之年时,已经达到了一人千面,一步十换的地步。
没有成仙的练气士终究只是无法化龙的蛟蛇,三百岁入土大半,五百岁即为天地大寇,为人仙两界所不容,必会被天劫诛杀。
许多年后,无面人也迎来了他生命的末期,到了大彻大悟的阶段。
他终于明白了,不管自己怎样模仿,就算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也终究成不了别人。
易容术本就是为了模仿而生,如果无法模仿出灵魂,那么这门术法又有何意义呢?
在回归山林的途中,他收留了两个徒弟,告诉他们,自己的时日不多,想来此生也找不到那个答案,就像将技艺传给后人,让后世万代去解答。
无面人有这样的觉悟,是因为他真正热爱易容术,因为是易容术给予了他新生。
那经历过红尘百态后所积淀下来的惊世一问,是独属于他的道。
半路收留的徒弟们没有那个觉悟,后人也不一定有那份决绝。
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下,易容术还是传了下来。
会点皮毛的江湖野修不少,但真正能做到那种一人千面的,也只有那两人的亲传弟子了。
她,穿行在人流中,红色的宽袖衣衫罩着清瘦的身子,分外地显眼。
步步紧逼的盯梢睁大了眼睛,始终跟她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侧面的兄弟也在全神贯注着。
因为他们知道,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妇人,可是狡猾至极的杀手,任何一点疏忽都有可能酿成大错。
黑狐的最高悬赏,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叔叔,你踩到我了。”
童稚的声音让男人的紧绷的神经稍稍迷失了片刻,只是低头与抬头的交织,近在眼前的女人便不见了踪迹。
他顾不上身前的小女孩,跟着冲到拐角处的弟兄们追了上去。
熟悉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作为黑狐中的精锐,他们第一次跟丢了敌人。
……
作为一座边塞要城,黑风城的人口其实有些反常,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人烟稀少,而是多的可以媲美某些商业重镇。
野蛮生长的建筑鳞次栉比,男人顶着一头蓬松的油发传入了狭窄的巷道中。
月光幽幽,长在路口的老树被晚风吹得吱呀作响。
男人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又加快了脚步。
“砰!”
一具流血的尸体从天而降摔到了他的跟前。
“屁股后面跟着尾巴都不知道吗?”
明晃晃的剑刃在内力的加持下铮铮而鸣,年轻人手握剑柄,寒锋直指油头男子。
“挪开,不然我会杀了你。”
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起来,变长的指甲收拢在一起,像是女人的手。
“千人千面,也能蠢到被人发现?”
持剑男子咄咄逼人,言语中尽是挖苦嘲讽之意。
油头男子的相貌彻底发生了改变,纤细的体态配上唇红齿白的面容,撇开不谈,也是位极美的女子。
“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吗?倒还有几分姿色。”
男人舔了舔嘴唇,诡异一笑,直指额头的长剑没有发生任何的偏移。
“你知道的,跟我搭档的人最后总会莫名其妙地死掉,很多时候,他们临终前的最后一眼,看到就是我这张面孔。”
冷冷的声音如女子发白的脸颊一般,即使是持剑男子也很明显地感受到一种冰寒的杀机。
“正巧,我也不喜欢和不男不女的人搭档。”
被杀气威胁的男人不但没有胆怯,反而露出了更加狂热的笑容。
女人皱着眉头,骂了句疯子,就横移了身子准备夺路而走。
“嗖!”
尖锐的破空声带着刺痛抵向了女人的背心。
一切都来的太快了,以至于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没能做出什么有效的防备。
“要被刺中了吗?”
这样的念头在女人脑海中瞬间闪过。
不过,很快,现实的状况让她清醒了过来。
一只棕黄色的酒壶宛如鸡蛋碰石头般抵在了锋利的剑刃上,蕴含杀机的快剑可是有着男人六成的功力,就这样被轻易地抵挡了下来?
“老黑说了,这次任务结束前,不准出现任何岔子。”
酒葫芦缓缓旋转,落入了那只沾满油污的手中。
“如若我执意要那么做呢?”
佩剑男子将长剑收回了剑鞘,不过那逼人的锐气还是没有减弱半分。
“少你一个人,任务照样能够完成。”
代号酒鬼的汉子扬起脖颈,将葫中的酒水洒入了张开的大口中。
黑黄的手背随意地抹了抹紫黑的嘴唇,他可不在意那无关痛痒的威胁。
“想死的话,我可以送你一程。”
女人看了一眼斜靠在屋脊上酒鬼,又冷冷地瞥了一眼锋芒毕露的剑客,说道。
“两个一起上吗?”
剑客轻蔑一笑,随即大吼道,“那就来吧!”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勺就好像遭受到了某种钝器的击打。
一阵天旋地转后,剑客打闪的双腿晃荡,抬起的手臂摸索着,终是在狭窄的巷道里找到了依靠。
“不过是刚结金丹,我想捏死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狭长的巷道里,酒鬼的声音回荡着,地上的酒葫芦滚向角落,里面的酒水已经喝净。
女人抬头张望,空荡荡的瓦片上没有留下任何人的踪迹。
刚刚发生的一切,剑客或许不曾注意到,但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只发黄的酒葫芦明明前一刻还在酒鬼脏污的手中,下一瞬间却直直砸在了剑客的头上。
“能够轻松虐杀金丹境,那岂不是……”
女人的背脊有些发凉,但更让她感到后怕的,却是白日里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
她听到过一些秘辛,此次行动的主目标是温国公主,但组织里要求的却是取得少年的项上人头。
……
气势恢宏的城主府中,老人寻了处僻静的院落。
白日里他跟公主说好了,明日就启程,届时素公子依旧会跟她同乘一节车厢。
小姑娘很满足这样的待遇,白天里就因为这事儿足足兴奋了一整天,眼下才刚睡去。
老人蹲在石阶上,洒落的银光罩在他的身形,单薄的身子的秋夜中显得有些佝偻。
二十岁那年,他下了山,然后就入了世,认识了国君,做了位世俗王朝的将军。
再后来,立了战功,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国的供奉。
这样的人生,对于一位名门正派的练气士来说,并不显得有多么传奇。
老人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即使年近古稀,他最怀念的还是在山上的日子。
院门敞开着,有位黑袍客站在了石阶上,老人没转过身去,像是没有看到一般。
“上次,你没有信守承诺。”
黑袍客背对着蹲坐在台阶上的老人,声音不掺杂任何的感情,“上面的已经有人震怒了。”
“把我的头提回去,能放过她吗?”
老人愁苦的脸像秋天里干瘪的橘子皮,对于一位小宗师来说,这样的年龄不该生的这般苍老。
“你知道的,你没的选。”
黑袍客很久以前就认得老人,那时候老人还是驰骋沙场意气风发的黑狐统领——钟天王。
“那味续命的药,可没那么好得到。”
黑袍客将手搭在了门板上,冷笑道,“你不是也尝试摆脱过吗,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差点毁尽道行,寂灭元婴。”
老人叹了口气,他身体的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本来就属于我们的阵营,现在回来,还有机会。”
黑袍客缓和了语气,杀伐果断的天网刺客此时竟在劝慰某位上了年纪的糟老头子,这样的场景,若非当事人亲历,可能永远也无法想象。
“机会吗?三十年前我就错过了。”
老人摇了摇头,“现在老了,就更把握不住了。”
“冥顽不灵!”
寂静的小院兀地刮起了一阵妖风,门板被风力绞杀,摔倒在了地上,就如死去的老树。
远处,一盏盏灯笼在黑夜的长廊中闪烁,气喘吁吁地护卫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老人的庭院。
欲言又止的护卫头领试探性地看了一眼老人,又转向散落在地上的木板。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们退下,说夜色已深,还是多休息的好。
一盏盏橘黄色的灯光原路返回,门板被临时装订了一下,还镶在石阶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