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把你留在了黑风城,还让安排你与那国君接触。”
黑面人咬牙切齿,声音尤为的冰冷,“你表面上不愿意,直皱着眉头,几次拒绝,可得知归来的十子中有人在调查你的时候,你却犹豫了。”
“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黑面人看着面色悲凉的钟离乾,突然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好像要将他隐藏在心底的伤疤全然揭露,撒上盐放在阳光底下曝晒。
“你说组织既然这样安排了,那就是要置你于死地,消灭所有的罪证。”
“千重门想让我死,因为他们不想让世人知道,偌大的宗门是毁在了一个叛徒手中,或者说是毁在了他们自身审查不严,漏放了天网杀手入山门。”
钟离乾侧着脸看向了面色阴沉的许长安,缓缓道出了当年的实情,“他们更愿意编撰出一个‘宗门上下奋力抵抗却仍不敌贼人’的悲壮故事。”
“至于组织,不过是想借着我的死稍稍平息千重门的怒火罢了。”
钟离乾的衣衫滑向一边,露出了结实的胸膛,不过那上面却横竖着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当年追杀我的小鬼头,没想到如今已是一代宗师了。”
许长安认得造成那种伤势的剑招,他今年三十,入门的时候,还未晋升宗主的徐长松也不过三十岁。
那时候的千重门百废待兴,新晋的长老们除了修整破败的宗门外,还要构建大阵防御外敌,人手严重不够。
年龄不到三十的徐长松担任了教导一众子弟的任务,有一天,宗门溜进了一只老鼠,一只身怀小宗师修为的老鼠。
几位长老们还在为清算那场战争留下的创伤而烦恼,便让年岁最轻的徐长松率先离开了长老会议。
主持大局的杨老邪曾对徐长松那样说道,把那只大耗子的头给我卸下来,让弟子们看看,我们千重门到底是不是好惹的。
几位长老们纷纷点头,新一代的弟子可不能对宗门没有底气,要是没将弟子们的那份心气培养出来,他们几位日后可就真没有颜面去见地下的老师了。
千重门自创宗立派开始就没向谁跪过,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今后也定然不会。
那一日,年仅三十的徐长松只挥了两剑,便将那不可一世的元婴修士斩成了四块。
那一幕,许长安至今都记忆犹新,因为也就在那一刻,一束束不算热烈的火苗在年轻长老的回眸中彻底扎根在了弟子们的心间。
自此,千重门成了许长安的第二个家,他都这个大家庭照顾着,今后也必将成为她的守护者。
“真可惜呀,那时候没一剑死在他的手上。”
钟离乾惨然一笑,嘴角淌着黑色的血水,强行逆转的副作用开始显现了,“他明明可以在我力竭之时砍下我的脑袋,一个欺师灭祖的叛徒的颅首。”
“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会让我遇上她呀,为什么还要让我这个罪恶的灵魂苟活于世。”
从未流过泪的男人咬破了嘴唇,浑浊的泪划过了眼角的皱纹,坚硬如铁石的心间泛起一阵阵苦水。
那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一种区别于师生之情,连兄弟之谊的无法比拟的感情。
仿佛只有那种他不曾记得的,躺在襁褓中被母亲哼唱着摇篮曲的安逸才能比拟。
二十五岁那年,身中两剑的钟离乾被两位游侠道侣所救,路上,他对善良的女主人心生爱慕,同样也对那位器宇不凡的年轻人怀揣着敬意。
后来,他们一行三人去往了都城,并在路上互相挑明了身份,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是温国的大王子,少女是他在途中结识的良人。
再后来,老国王下位,年轻人穿上了龙袍,在少女的搀扶下登上了殿前的台阶,坐到了那个象征着王权的龙椅。
昔日的游侠道侣摇身一变成了帝国身份最尊贵的二人,而有着非凡经历的练气士也迎来了他的新生。
三十岁的钟离乾披上了标志着一国统帅的甲胄,严肃地朝台上的夫妇行了一个大礼,便挂着披风,踩着红毯,挥手离去。
先王下位,边境骚动,需要有人前去镇守。
不久后,黑风城里来了位毫无资历的年轻将领,所有人都露出了匪夷所思且带着些许绝望的表情,因为他们觉得,新王派这么一个人来,是要弃他们于不顾,一时间,城内的士气降到了冰点,隐隐间还有暗流涌动的迹象。
经历过那段岁月的老人们每当回想起那段记忆时总会会心一笑,然后朝着喉咙里灌上一大口酸甜的青梅酒,用着微醺的语气说道:
敌军的联盟将会永远记住一个人的名字——黑风城上黑狐子,一骑当千钟天王。
“可笑,真是可笑。”
黑面人继续嘲讽着老人曾经的峥嵘岁月,“出生天网的天生刽子手,居然成了为民请命保家卫国的将军。”
“知道领队为什么没派人杀你吗?”
黑袍将长枪收回了手中,“因为我们都想看你这个跳梁小丑的扮相,看你怎样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唆使三国联盟讨伐温国的是我,帮你暗中联络雪斯国,给予你‘黑风枪’的也是我。”
寒芒闪烁的枪尖对上钟离乾的头颅,放肆的大笑声在他的耳畔回荡,“你这辈子都脱离不了我的掌控,包括你的性命!”
“砰!”
金石碎裂的声响冲击着人们的耳膜,烟消云散后的地面上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男人的尸首。
“散去了道法,我的速度能直追气境。”
许长安抓起了奄奄一息的钟离乾,闪身到了百丈之外,与另外两人会合。
“歇息得差不多了,托你们二人的福,这束缚解锁了两道。”
草鞋汉子甩了甩胳膊,扭了扭脖子,嘴角微微上扬,“还是七境的感觉好呀,能随手招来天地意志。”
草鞋汉子将手举过头顶,朗声道:“接你竹剑一用!”
身后的妇人双眸闭合,笼罩在微光之中,额前的一点朱砂裂开一条缝隙,隐约地能看到一只天蓝色的眼眸。
玄奥的阵法在左璃的掌心中闪烁着,方才那段功夫她一心二用,在破坏雷云之势的同时也在偷偷地帮草鞋汉子解除封印。
“可。”
左璃的双眸缓缓睁开,额前的竖眼顺势闭合,一抹绿光落在了草鞋汉子的掌心中。
“青竹拔节,四季常春。”
冲天的青色光柱以草鞋汉子为中心,四散的力量激荡着九天上的雷云,他要以这一击毁坏那笼罩在头顶上的阴云。
“大胆!”
黑面人曲指成爪,原野上刮起了一阵黑色的妖风,五道凌厉的匹练横切而来。
“十字。”
寻常的佩剑,平淡的斩击,无论何时都绕不过的一竖一横。
许长安将无鞘剑横在身前,站在最前方,挡住了黑面人的进攻,“宗主教授我的剑招,如今还受益着呢。”
“千重门的高徒果真不凡。”
左璃向前走去,素手摘下了头上的绳结,“看来我也不能怠慢呀。”
“樊笼阵。”
六境之上便是七境的大道造化,红绳在法令加持下顷刻间延伸了千丈,无数的红丝飞舞着,延伸着,构筑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黑面人挥舞着大袖,无数道罡风向四周切割而去,可每切断一处,那无限延伸的红绳就会立马补上,并且越缠越密,越束越紧。
“惊雷!”
天空落下了十数道黑雷,可都只是不痛不痒地毁坏了几处,诡异的绳结很快就补救了回去。
“除非你能再施展出一次‘十方雷劫’,在瞬间毁坏掉所有的红绳,不然你是无法挣脱出去的。”
左璃浅浅一笑,她可是号称素女宗千年以来第一的阵法大师,要是有充足的时间布置,她甚至有把握用阵法困死大宗师。
“雕虫小技。”
黑面人盘地而坐,右手搭在左肩上,撕拉一声卸下了自己的左臂,随即又绷紧了右臂,砰的一声自行炸断开来。
“这是要?”
许长安眉头一皱,不明白这一诡谲的行径。
“他对别人狠,但对自己更狠。”
钟离乾坐在草鞋汉子的脚边,淡淡的光芒包裹着他,驸马爷在为他调养,“樊笼中能束缚住他的本体,却挡不住他的傀儡。”
说罢,那两只滚落在地的手臂突然活了过来,手指抓着地面,一步步爬出了樊笼的束缚。
“怎会这般?”
许长安先前走去,准备迎战黑面人邪性的术法。
“樊笼镇只会拦截活物,那卸下来的手臂并不会引起法阵的注意。”
左璃摇了摇头,她也没想到那黑面人竟会如此狠辣,直接将自己的两条手臂炼成了傀儡,不受法阵的束缚。
“轰隆!”
手臂爬出了法阵,天空应声降下了两道雷电,黝黑的液体粘稠异常,在两只手的揉捏下竟然塑出了形体。
“如果今日能将你斩杀于此,那也算是为宗门做出贡献了吧。”
许长安将无鞘剑横在身侧,冷冷地看着由黑水塑成的黑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