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相比较往年下得紧了些,行人踩在厚实的积雪上,窸窸窣窣的声音能顺着鞋底传到耳廓。
男人穿着厚实的冬衣,全身只露出半边脸,许是脚底的鞋子劳损的有些严重,以防摔倒就只好摇摇晃晃的挪移着,远远看去,竟有些憨态可掬。
披着绿色大衣的男人身边,站着一位红衣小姑娘,单薄的衣衫在打旋儿的寒风中显得极为凄惨,不过少女好像感受不到周遭环境的冷冽,甚至还对一旁畏畏缩缩的男人翻了个白眼。
“前些天被戳了一剑,伤了真元,现在就虚了?”
小姑娘抬脚踢向了路上一块被冻硬了的石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块硬疙瘩竟被那柔弱无骨的三寸金莲踢飞了老远,在地上滚了几十圈儿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婆婆,我真的是你的亲弟子吗?”
付康有些无奈,对着荒凉的山路叹了口气。
“那个魏长生,说了多少次让他滚蛋了,结果还是死乞白赖地留在了我们这儿。”
小姑娘绕到了付康的背后,将他那顶新编的草帽扣在了头上,“帽子有点儿大。”
“本来就不是给你编的呀。”
付康侧着身子,看了看一旁被帽子遮住了整个身心的婆婆,隐约间有种自己养了个女儿的错觉。
“千重门的那个小子是不是来这里也快一年了。”
小姑娘抬起小手,将帽檐往上掀了掀,望着前面绵延不断的山路,说道。
“嗯,去年秋天来的,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
付康插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将两只袖子往里面凑了点儿,免得冷风从缝隙里面吹进去。
“把他扔到冷泉里捉鱼,这个方法是谁想的?”
叶芊芊扯了扯付康的袖子,“走累了。”
付康弯下腰,把叶芊芊扛在了肩上,其实肩上的风更大,只是少女不怕冷,一点儿也不怕。
“我可没那么损,就是二狗当时提了一嘴,那小子觉得有意思,就一个人跑去了。”
“你猜这几天他抓了几条鱼?”
叶芊芊揉了揉琼鼻,嬉笑道。
“怎么的也得有千儿八百了吧。”
付康眼珠子转了转,掰了掰藏在大袖里的手指,盘算道,“二狗说他抓够了三千条就差不多够了。”
“噗呲。”
叶芊芊开心地笑了起来,叫道,“我猜他一条也抓不到。”
“不至于吧,虽然冷泉里的鱼滑溜的很,但也不会一条也抓不上呀。”
付康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你有多久没去冷泉了?”
叶芊芊没有急于帮付康解惑,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太相关的问题。
“我跟二狗差不多吧,都是小时候去过两次,后来你告诉我们那里的鱼容易吃坏肚子,我们就没过去了。”
付康放慢了脚步,思索了片刻,说道。
“那里面的鱼其实没什么问题,我以前还放养过几条纯度不错的‘五彩鲫’,想着以后嘴馋的时候能抓来尝尝鲜。”
叶芊芊丝毫没有因自己先前骗小孩儿的行径而感觉到害羞,反而舔了舔舌头,自己一人独自回味了起来,
“‘五彩鲫’是七年鱼,就属七岁的时候最鲜美,你和二狗那天正好跟先生上集市了,我就一个人把那几条全给烤了。”
“婆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分明是您跟我们说,狼狐的皮毛可以拿去镇上换钱,然后换回来的你一份不收,全给我们自己留着。”
付康苦着脸,“结果你一个人去偷吃,回来还说我们误了时辰,就全把钱给收了……”
“咳咳……”
叶芊芊红着脸,强行解释道,“可能是那天忘了带佐料,然后有几条鱼也没处理好,吃得有些不尽兴吧。”
“呵呵,我们那天回来的时候连个窝窝头都没得啃,只啃了两棵齁咸齁咸的酸菜。”
付康耸了耸肩,阴阳怪气道,“没事儿,反正我们都是没娘要的,能有棵咸菜啃就不错了。”
“砰!”
叶芊芊敲了一下付康的脑壳,“谁说你们没人要的,我不是既当爹又当妈的吗?”
“婆婆,你就不能要点儿脸嘛……”
付康有气无力地吐槽道。
“那天我把‘五彩鲫’吃完后,就放生了条小泥鳅,估计现在长得挺大的了。”
叶芊芊露出两颗小虎牙,一脸坏笑道。
“不会是黎江里的那条吧。”
付康惴惴不安道,那条小畜生要是平安长到现在,估计冷泉也找不出来几条鱼了。
“不然我为什么说沐清水一条鱼也抓不到呢?”
叶芊芊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婆婆,那可是人命呀……”
……
冷泉,坐落于雪乡群山的一处山腰上,说是一眼泉水,实际上是一片半月形的天然湖泊。
泉水部分由高山溶雪汇集而成,也有从地下喷涌而出的泉水,所以即使是在深冬腊月,湖水的中央也会有一块不冻之地。
冷泉的位置很偏僻,就是人们常说的深山老林,凡人们一般不会闲着没事儿做跑来那里看风景,一是方圆百里荒无人烟,二是气候实在极其恶劣,即使到了盛夏,覆盖在湖水上那层厚厚的冰盖也不会全部融化。
少年蹲在唯一不冻的圆坑前,不停地重复着提竿甩杆的动作。
“你说湖底下那只畜生是不是故意跟我对着干呀,他娘的,都来这里好几天了,愣是一条鱼也没钓上。”
沐清水拖着腮帮子,对一旁显形的皮蛋说道。
“估计不是什么善茬,我刚才还没钻下去多少,就感觉那家伙在瞪我。”
皮蛋缩了缩脖子,胆怯道,“莫说普通的草鲤了,怕是那种食肉的大鳄也不敢过来造次。”
“怂货。”
沐清水叫骂了一声,“你以前好歹也是一方山主,怎么的,见到个水里游的就怕成了这样。”
“呸呸呸,我要是有当年的境界,还犯得着整天跟你待在一起吗?”
皮蛋抱怨道,“整天不是在作死就是在作死的路上,要不是我福大命大,指不定哪天就跟你一起归西了。”
“富贵险中求,那畜生不肯上来,说不准就是护着水里的什么东西呢。”
沐清水将衣服收入了小乾坤袋中,一丝不挂地站在了冰面上,“这里的灵气一反常态的浓厚,我感觉是有好东西藏在水里面。”
“你这个架势,不会真的要下去吧。”
皮蛋面露愁容,沐清水就是头犟牛,他要是做了决定,那谁来了都不好使。
“下去瞧瞧呗,大不了干不过再上来。”
沐清水弹了一下皮蛋的小脑壳,吩咐道,“还不快缩进去,我们俩现在神识相连,万一那畜生有什么攻击元神的技能,我可就倒霉了。”
“先说好,打不过咱就跑,可千万别逞强……”
“磨磨唧唧的,有那个必要吗?”
少年光洁的身体扎入尚有余温的湖水中,赤条条的身体像极了一条体态修长的游鱼。
湖水与冰面虽然只有一线之隔,但只要进去了水中,那种充斥在湖水中的灵气就会铺天盖地地笼罩而来,渗入沐清水的肌理。
“哈……”
愉悦的畅音在脑海中闪现,沐清水稍稍闭上了眼睛,让自己潜心进入状态,将灵气作为呼吸的替代品。
练气士平日里的吐纳其实与凡人无异,但是一旦到了水里这种特殊的环境,他们就可以转化呼吸的方式,以灵气作为主要的循环点,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可以是一个个无形小孔,帮助吸收还排出灵气。
“咕噜,咕噜……”
暗流激荡的声音每时每秒响彻在沐清水的耳畔,他需要去细细捕捉其中的不同,那躲藏在地下,摇曳着尾巴,虎视眈眈的家伙。
“战龙甲!”
沐清水在心底低吼了一声,狰狞的甲胄瞬间覆盖了全身,只是相比较遇难前的装束,这身盔甲显得要单薄许多。
“这水中的灵气浓郁,能让我暂时维持龙化的状态。”
沐清水握了握拳头,眼神里俱是喜悦的神色,“久违了,我的老伙计。”
“它好像感应到你了。”
皮蛋为沐清水敲响了警钟,他的元神已经成长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地步,即使湖水有百丈之深,他也能察觉到其中细小的变化。
“我也感觉到了。”
沐清水咧嘴一笑,看了看手臂上有些上翻的鳞甲,“看来是同类呢。”
“四脚蛇?”
皮蛋知道沐清水龙化三千的手段,那种独特的气质,无限接近与万灵之长——龙。
“好像更高级一些,估计是条恶蛟。”
沐清水的眼瞳已经变为了棕黄色,以纯阳之体为基础修炼的龙化之术,让他的血脉觉醒了真龙的特质。
“它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我吞入腹中了呢。”
沐清水直立在湖水中,身体缓缓下沉,四周的光线已经不能照亮周围较大的范围了。
但沐清水看的真切,他那双琥珀色的竖瞳,正在注视着那条长逾十丈的恶蛟。
黯淡的湖水,诡异的暗流,摇曳扭曲的身形卡在视线之外。
少年悬浮其中,银白色的头发散落在水中,一根根的,像是一条条龙须。
圆柱形的身体慢慢收缩,无角的凶恶面孔悄然逼近,少年静若处子,似乎不曾知晓危机已经缓缓降临。
暖阳下,冰面上,若影若现的光影勾勒出可怖的状态,一条长逾十丈的蛟蛇将少年锁在粗壮盘曲的身体里,一下也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