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疏疏的雪下得不紧不慢，位于半山腰上的冷泉平静如一。
因为那覆盖在广袤湖泊上的一层冰盖厚，坚实如铁，没有太阳积日累月的曝晒，坚冰是不会融化分毫的。
山间有一条隐秘的小路能通往冷泉，在那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上，一位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身形单薄的小丫头突兀地出现在了路口。
他们踩在冰面上，每一步都踏实而有力，像是脚下的鞋子底长了钉子，能够牢牢抓住打滑的冰面。
湖底下的惊涛骇浪反映在冰面上只有微小的震动感，就像千层底摩擦过冰面，所能得到的反馈非常有限，不细细感知甚至都察觉不到异样。
几尺厚的冰面下偶头流光闪过，不过皆是俶尔远逝，迅疾得如两条发光的鱼儿在冰面下嬉戏。
付康顿住了身形，蹲在了冰面上，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落满白霜的冰盖，笑道：“这二者的气息过于相识了些，也不知道是谁在追赶谁。”
“小泥鳅被这冷泉滋养了那么多年，想必至少也应该是三境以上的实力，加之身处水域，它的优势就更加明显了。”
小姑娘用手指在冰盖上画了一个圈，在收尾相连的刹那，圆形的冰盖消失不见了，只不过冰面还是过于厚实，叶芊芊相用手指去触碰水面却来尝试了几次也够不着。
付康腿一软坐在了洞口旁，厚实的冬衣把他包裹得紧紧的，远远看去，就像一桩枯木墩子。
“这冷泉里的灵气何时那么浓郁了？”
付康吸了口气，灵气滑入鼻腔，让他一阵心旷神怡，就好像这湖面下泡着一块巨大的灵石，每时每刻都在分泌着纯净的灵气。
“这还得多亏了那只小泥鳅。”
叶芊芊扯过了付康的衣角，垫在了屁股下面，说道，“这冷泉本是某只鲤鱼精怪的领地，千百年来它搜罗了大量的灵物，妄图借着那些天材地宝的力量一举飞出冷泉，到下一处大泽去行云布雨。”
“可就算是这样，离跃龙门也还有不远的距离。”
叶芊芊坏笑道，“所以我决定送它个机缘，能把握住就能够加快进程，把握不住就只好死翘翘咯。”
“你把纯血的小蛟龙扔下去分明是要夺它的造化嘛，我就说呢，怎么感受不到那老家伙的气息了。”
付康缩了缩脖子，“这才多久没见，好好的，人就没了，哦不，是妖都没了……”
“那也不能全把责任往我头上揽吧。”
叶芊芊反驳道，“它大可以在小泥鳅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就将其吞噬掉，奈何贪心不足蛇吞象，硬是要拖到小泥鳅的实力跟它不分伯仲的时候选择动手，这翻车了能怨的了谁？”
“也是……”
付康点了点头，老鲤鱼近千年的寿命已经然它演化出了灵智，可获得智慧的同时也免不了习得了人性的劣根。
两道飞逝的流光在冰面下一闪而逝，两道体型相差巨大的身影居然同等灵活，一个甩尾就从一男一女的脚下溜了过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待他们的身形消失了十余丈，带起的水流才冲击着冰面内侧，荡起了朵朵浪花。
“不对，不对……”
付康皱着眉头，突然站起身来，望向前方冰面下纠缠的两只恶龙，“小泥鳅一直都在老鲤鱼的监视下，怎么可能不清楚对方的实力，老鲤鱼就算再贪心也绝对会留出五成以上的把握。”
“两个境界不分伯仲的妖物争斗绝对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小泥鳅刚才的样子可不像带有半点伤势。”
付康的双眸染上了一层绿色的光芒，他在运转内力，观察着水底两者的纠缠，突然，他大喝一声，“不好，危险！”
大手探出，在触底的一刹那曲掌成拳，直贯而下的力量像是凿穿玻璃的锥子，一条肉眼可见的裂痕以男人的胯下为起点，迅速蔓延了上百丈。
“开！”
付康大喝一声，将拳头甩过身后，势要将着冰盖一拳轰碎。
“等等。”
叶芊芊抓住了付康的手腕，没让那凝聚了五成功力的一击倾泻下去。
“小泥鳅吞噬了老鲤鱼，它现在绝对不止三境巅峰的实力，再放任下去，那小子说不行就要被卸掉一条胳膊了。”
付康露出不解的神情，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刻叶芊芊还要阻拦自己。
“平时是怎么教你的，遇到事儿不要急躁，想明白了再动手不行吗？”
叶芊芊踹了付康一脚，斥责道。
“这……”
付康收回了担忧的眼神，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拳头。
“那小子又不傻，怎么可能没有留后手。”
叶芊芊摇了摇头，付康还是操心过甚了。
……
“我就说呢，明明是同境界，你凭什么就敢直接扑杀过来，原来是隐藏了些许实力呀。”
沐清水的两腮旁，靛蓝色的鳞片上挂着薄膜，在暗流涌动的冰水中悠然翕动着。
“吼……”
无角恶蛟低声咆哮着，一声接着一声，在声音传递极佳的水底，这种宣誓主权的低音低沉厚重得可怕。
水底一些境界稍高的精怪也不敢多加窥视，只是摇曳着尾巴缩在了角落里，不敢触怒了这两尊自带龙威的家伙。
恶蛟的身体扭曲着，老树干般粗壮的腰身布满闪烁青光的鳞甲，在昏暗不明的水下显得极为可怖。
“咔咔咔……”
竹笋拔节的声音隐藏在悠长的低声咆哮里，那原本光秃丑陋的头顶上，一根钻头状的独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生出。
“吼！”
恶蛟咆哮着，粗壮的身体挣扎扭曲着，像是在忍受着某种剧烈的痛苦。
“在我面前破境可不是什么好想法哦。”
沐清水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皮蛋，记得我之前怎么教你的吗？”
光影小人钻出沐清水的眉心，“给它来两记‘精神风暴’吃吃？”
“走着！”
沐清水的身体悄然缩成一团，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冲了出去，湖水的阻力对于他来说如若无物，只是须臾间他就闪身到了恶蛟的身前。
狰狞的鳞甲从皮肤中生出，武炼三重所具有的破坏力绝对不是同境界的练气士可比拟的。
“破甲！”
一拳轰出，迅捷如电的出击直接砸在了恶蛟的头骨上。
尽管疼痛难忍，但恶蛟仍不忘躲闪，一个甩头与沐清水拉开距离后，就像先行逃走。
“哪里走！”
皮蛋大声呵斥，一股强烈的精神冲击直接无视距离，精神风暴宛如一把能够敲入脑髓的重锤，一下接着一下，不同地击打着恶蛟的元魂。
“这可是后四境的大宗师才能掌握的无上道法，今日就让你尝尝鲜。”
沐清水咧嘴一笑，雪白色的气息像是有生命的蛛网，悄然向那被击得七荤八素的恶蛟笼罩而去。
“哞……”
辽旷且空灵，悠长而洪亮，沐清水此刻仿佛化为了一条入海的鲸鱼。
山巅之上，雪海巨鲸，被飞花所包裹，被气流喷向高空，那凝滞在高空中瞬间的超脱，让他在破甲一境上超越了常人太多。
短刀青灵在手心微微地颤动着，对挥泄而出的渴望，对嗜血剔骨的向往。
沐清水的心中生出了一种无法比拟的自信，他坚信自己只要挥出这一刀，就能将那恶蛟拦腰斩断。
一刀破甲，一刀也同样可以致命！
……
“既然老鲤鱼有超越半成的把握，那么它为什么还会败呢？”
叶芊芊默默注视着水底下的动静，对着一旁沉默不语的付康询问道。
“有人在帮它。”
付康冷冷道。
“知道是谁吗？”
叶芊芊追问道。
付康摇了摇头，没说出话来。
“我记得，上上个月，我们好像吃了好几顿鱼。”
叶芊芊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那鱼儿的味道好像比寻常的鱼要鲜美许多……”
“李二狗，草你姥姥的，还不快滚出来！”
付康大喝一声，暴怒的嗓音像是平地惊雷一般。
声音扩散出去，在平静的冰面上，有人垂着头，一声不吭，缓缓走了过来。
湖面上荡起了白雾，但男人的屁股下巴还是格外地扎眼。
“李二狗，你他妈是有病吧。”
付康双眼通红，走过去直接一拳将他撂倒在地。
李二狗吐了一口苦水，跪倒在冰面上，面色惨白，却仍是一声不吭。
“说吧，至少给个理由。”
叶芊芊走了过来，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我跟小泥鳅达成了契约，它要是以后越了龙门，我可以与他共享气运。”
李二狗低着头，瓮声瓮气道。
“所以你就想把沐清水也拿去喂给那畜生？”
付康怒不可遏，恨不得把李二狗提起来再狠狠地揍一顿。
“没有。”
李二狗否定道。
“你还敢嘴硬！”
付康直接一拳甩在了李二狗的侧脸上，“要不是我和婆婆在这里把关，你早就出手助那畜生得手了吧！”
“我没有。”
李二狗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低声道，“我承认我有些嫉妒他，但我没想过要夺取他的道果。”
“李二狗，你糊涂啊！”
付康一脚跺在了冰面上，千丈见方的湖泊中间的冰盖直接破碎了大块。
余威激荡着湖水，形成了浪潮，翻涌拍打出破碎的冰盖。
“神树的果子是他的，雪山巨鲸的造化是他的，就连你付康与人比斗的时候都想着给他留一份气旋。”
李二狗仰着脸，质问道，“凭什么，凭什么，一切都是他的？”
“我没想过要杀他。”
李二狗撇过头去，声音压低了些许，“但我也不认为我与那蛟龙签订契约有错！”
“老子现在就宰了那条爬虫！”
付康一把将李二狗推到在地，一条由灵气凝聚成的百丈大刀直接出现在了付康的头顶，一刀砍下，那条僵直在水下的蛟龙就会被拦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