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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两国交界处的庆城历来是没有宵禁的,城主府的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喧闹和嘈杂声一一阵阵地从那高墙大院里飘出。

街市上的人们虽不至于凑近城主府的大门看热闹,但也纷纷走向窗台,观望着突如其来的火势。

“闻到了吗?”

城中的客栈里,少年走向阳台,双手搭在护栏上,“复仇的味道。”

“如此明目张胆,不知道该说是自信还是狂妄。”

中年男子双手备在身后,直立挺拔的身体站在那里,像是一株白杨树。

“还真想去看看这杀人放火的家伙长何模样。”

少年舔了舔嘴唇,弯月倒映在银灰色的眸子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明早就会离开,你别妄想了。”

男人的左眼戴上了眼罩,临近唇边的脸颊还有一条长长的疤痕,他的语气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说不定,待会儿就会碰上呢?”

少年生得一头微卷的齐耳发,言谈举止不像是蓬莱洲的本土人,但这也正常,作为一处四面环海的洲域,外来迁徙的人口本就不少。

“哼。”

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他一直都不太喜欢少年有些轻佻的态度。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男生转身进了房舍,补充道,“只要不离开这间客栈。”

少年有些丧气,细长的手腕在夜晚的空气中弯曲得像一条柔韧的长蛇,他将下巴放在栅栏上,毫不顾忌地抱怨道:“果然,由利益结成的联盟就是这般不牢靠呢。”

尖瘦的脸庞侧对着笔直的街道,银灰色的,眸子闪烁着微光,他想等一会儿,因为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喂,姜戈,真的一定要去抢那个名额吗?”

齐耳短发的少年弓着腰,突然想到了近日来一直苦恼着他的烦心事。

半晌,房间里传来一声威胁味十足的警告,“如果你抢不到那个名额,我会毫不犹豫地拧断你的脖子,就算会被老群老家伙追杀到天涯海角……”

“嘶……”

少年缩了缩脖子,象征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男人总是对他说这种威胁之语,但他从来都没认为过这是在开玩笑。

因为,他是最清楚的,房间里的这个男人,是真正意义山的穷凶极恶之徒。

“不就是个破位子吗,我又不想与你争抢,何必要做到这般地步呢?”

少年前一秒还愁眉苦脸着,好像自己遭受了莫大的委屈,后一瞬间就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发出不正常的“咯咯”声,“我亲爱的废物哥哥呀,可不要让我在擂台上碰到你,我真的害怕,很害怕……”

“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吸干你那高贵的血脉……”

少年狞笑着,不自觉地张开了嘴,两颗尖牙长在上牙床的两侧,就直白地暴露在空气中,袒露在火焰与月光的交辉中。

……

庆城府内,通往大门的直道上,鬼面少年与剑客并肩而行。

道路的两旁,是并排而出的雪亮刀刃,几十位披甲戴盔的城主府侍卫严阵以待,严肃的眸子死命地盯着这两位谈笑间取人头颅的恶魔。

可不止为何,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半步,他们就像是迎接贵宾的仪仗队,目送着二人的离去。

愤怒,屈辱,恐惧,糅杂在一起,第一次,出鞘的刀没有向前挥舞的气力。

“神树的果实这么好用的吗?”

剑客还在回味刚在少年对战四境武夫的那场战斗。

“刚才的那一击,是我在冷泉的冰面下领悟出来的,虽然不甚成熟,但依旧效果拔群。”

鬼面少年点了点头,那日,百丈刀气在上,恶蛟在下,本是进退维谷的局面,他却以三境之力完美的避开了锋芒,并以奇诡的手法折断了恶蛟的独角。

不同于祁峰山上的一刀绝响,也并非从雪山巨鲸的肚腹中悟出的磅礴大气,而是舍弃了所有,忘掉他最得意的招式,以最本源的姿态迎接对局。

将身体交于元魂,不去思考,不去纠结,就漫步而去,伸手掰断,一刀通透。

“有没有想过创造一门独属于自己的法门?”

魏侨思索了片刻询问道,“你那一击,我看到了很多东西。

龙化三千的恐怖爆发力,能让你在敌人来不及察觉的瞬间就突破防御。

雪山巨鲸本就是自然之力的具象化,你从中悟得的浩然之气,能隐匿和同化你身上的气息,达到大象无形的效果。

再配上强横无比的神识,随心而动,直指死穴。”

“说实话,就算如今到了合道的境界,我也还没摸索到那门只属于我自己的修行之道。”

魏侨有些感慨,但同时也有些欣喜,这些虽不属于自己,但也有几分因果。

如果少年以后能创造出高逾一切的成就,那他也算是半个见证者了。

魏常生与叶芊芊争了半辈子,很多地方都不对付,但唯独在传到授业上,他们有惊人的一致性,那就是先教授为人之道。

冷泉的冰面上,付康在得知真相后暴跳如雷,恨不得就地正法了李二狗,这不是任何人随随便便能够做到的。

相反,李二狗对于沐清水的嫉妒才是人之常情,不论是超然物外的仙门子弟,还是浪迹于滚滚红尘的凡夫俗子,人性上的劣根是永远难以抹消的。

叶芊芊深知这一道理,所以她不会想付康一样暴跳如雷,还是蹲在李二狗的跟前,用小手去弄乱他的头发,然后告诉他,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嫉妒不来,也强取不到。

那天下午,李二狗走到沐清水的身边,给他递了壶酒,告诉他,向北百里连绵不断的雪山里有一处冷泉,你能在那里抓到一千条鱼,定能有所收获。

沐清水从来都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拍着屁股火急火燎赶过去的人。

他回到了房间,用元魂传音给魏常生,询问了他关于冷泉的相关信息,并将李二狗的说辞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

魏常生听罢给了沐清水两个选择,一是让沐清水就去叶芊芊,她知道怎么处理,二是即刻启程,他会事后通知叶芊芊。

沐清水沉默了一会儿,选择了后者,他披上了狐裘,没有跟人打招呼,就一个人一声不响地去了冷泉。

冷泉上常年笼罩着白色的雾气,沐清水神识外开,在隐匿的角落里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

冰层下的臭虫,与那道气息之间有着一条似有若无的羁绊,那是契约后的效果,是虚无缥缈的气运相连。

沐清水看得很清楚,却视而不见,他坐在那圈不会冻结的冰坑旁,随意地提拉着鱼竿。

其实方圆几十丈都不会有任何的游鱼敢靠近,但沐清水就是重复着这无聊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隐匿在暗处的气息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之举,他也如沐清水一般,在原地伫立了一夜。

后来沐清水扔掉了鱼竿,脱掉了厚重的衣物,一下子扎进了冰冷的湖水中,那是他最后的试探。

恶蛟攻击了他,但并非暗中的人指示,沐清水胜过了蛟龙,甚至可能会一刀宰掉,熟悉的气息动摇了片刻,就又缩了回去,好像接受了这一现状。

那时候,沐清水的心才真正安定了下来。

既然李二狗对他没有杀心,那他也大可不必那般小气,所以直到最后,沐清水也只是折掉了蛟龙的独角,并未真正斩杀掉。

“准备护送我到什么时候?”

沐清水从思绪中退了出来,侧过脸去,询问道。

“以前总担心师傅他老人家搞事情,没准儿一个不小心把那身老骨头给折腾掉了,也就不敢跑得太远。”

魏侨伸了个懒腰,笑道,“现在他成天待在银杏观,嘴上说着叶师叔各种不好,所以他要亲自督促着,其实就是舍不下面子,想要落叶归根了却说不出口。”

“老人家,都是这般嘛。”

沐清水笑了笑,举例道,“我们家老头子还不是这样,年轻时候兴风作浪,狂妄得不行,现在也就整天窝在千重门里,不愿到处跑了。”

“所以呀,趁着自己还没老,就想着到处走走。”

魏侨拍了拍沐清水的肩膀,坏笑道,“要不我来给此行做一个收尾?”

“也是,坏人不能我一个人做,得让他们也记恨着你才是。”

沐清水推开大门,跨过了门槛。

魏侨慢了半步,没有选择一步踏过去,他转过身去,问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我想写几个大字,却找不到笔墨,该如何是好呢?”

“你,你……想干什么?”

侍卫领头冷汗直冒,那位小杀神前脚刚踏出去,本以为这个年长些的剑客也会就此离去,可偏偏在最后一步停了下来。

不会要大开杀戒了吧。

领头的心慢了半拍,手中的刀一不小心没握住,眼看着就要滚落在地。

“那就借你们手上的刀剑一用吧。”

魏侨伸出两根手指,一个轻挑,将那柄即将落地的弯刀托起。

然而,飞出手的,不仅仅是这几十柄单调的白刃。

以庆城府为中心,方圆三十里,所有刀剑瞬间脱手飞出,一同汇聚到了府邸的上空。

上千把大小长短不一的刀剑分成一道道钢铁洪流,金属的碰撞声串成一阵阵悦耳的脆鸣,似有千万只飞禽一同展翅扑棱在夜空中。

一时间,所有眼眸都汇聚到了那气势恢宏的庆城府上空,凝练的大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我自雪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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