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流动的,几乎找不到静止的时候,尤其是像伦敦这样繁华的城市。即使是书店这种以偷闲为目的而开设的商店,门前也是人来人往未曾有半刻清闲。但是今天除外,一个男人在这里停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书店前的落地窗,一个看起来十分邋遢的男人盯着玻璃中的自己,他看起来很迷茫。当然,邋遢的流浪汉通常都是带着这种迷茫的眼神,有时或许还有酒气。但他显然没有,而且他更像个疯子,他在自问自答。
“我是谁?”他喃喃自语。他的眼神像是没有焦点,双手迷茫地在身上摸索着。
“姓洛,中国人,24岁。”
男人看着衣袋中翻到的身份证和护照,对照着上面的照片摸了摸下巴,似乎刚刚睡醒。
“我应该在哪?”他盯着橱窗中的自己继续问。
“伦敦,跟着导师参加讲座,下午结束后独自去了大英博物馆。”
下巴上并没有胡茬,他今天本该很整洁。
“很好,还解释了原本要去哪里,那么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不清楚,没有反应时间,像是一个爆炸。”
他一边抱着手肘一边在窗前踱来踱去,好像这能帮助他醒过来。
“在这之后还记得什么?”
“恍惚中我走了出去,没有救援的人,街道上仿佛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他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揉着太阳穴,仿佛回忆与思考都让他头痛。
“我想席地而坐休息一下,当时身体失衡,似乎还有着轻微的脑震荡。”
男人的手指轻点着穴位,眼神中的迷茫渐渐消散,他回忆起了最后的事。
“我看到了周围商店的门牌,那很奇怪,手机的定位说它在唐人街附近而不是博物馆。”
“这是哪?”
男人的目光转向了书店上的门牌号。
“查令十字街,伦敦。距离博物馆虽然不远,但我应该不会步行到这里。”
他努力回忆着位置,虽然现在手机已经完全坏了,但这是他计划之后要独自来的地方。
“为什么两次爆炸没有任何警报,连消防车的声音都没有?”
“对了,第二次爆炸!我看到一个华裔女生,因为是在外国,对华裔的很敏感。她进了我身后的一家店,然后那家店就爆炸了。我被掀翻了!但我意识清醒的时候却是站在这里,这窗前。好像是生活想让我更直观的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有多倒霉一样。哦,那女孩,但愿她没事。”
洛用手整理头发,他想着至少能看起来规矩一点,虽然显得徒劳。
“起码看起来很聪明,就像是爱因斯坦。”
他无奈的自我安慰着。然后停下了动作。又继续整理。再次停了下来。
洛觉得他忘记了什么,虽然在两次爆炸之后忘记什么都很正常,虽然他的记忆中已经出现了可笑的误差。他遗忘了,但是那件事在脑海里存在过的痕迹太过强烈,强烈到就像上一秒才意识到一样。这捉摸不到的痕迹让他头痛欲裂。
洛拍着额头,尝试着用外部的疼痛缓解内部的痛苦。
“有什么东西被你遗忘了。有什么什么东西被你忽略了。它是什么?嗯?什么显而易见你却视而不见?什么近在咫尺你却视若无物?”洛不断地询问自己,不断地敲打疼痛难忍的头部,不断地回忆着。“什么东西?什么事情?什么人?究竟是什……”
洛停下了拍打额头的手,他顺着眼角的余光看向了街道。英国,伦敦,查令十字街。地点没有错,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和谐困扰着他。
洛环顾着周围,试图找到他会这么想的原因。从左到右,再从右向左。他几次像是抓到了什么,但总在要明悟的那一刻又失去了灵感。他一遍遍的重复着,试图发现他所忽略的事情,试图找到那个失谐的乐符,然而除了让他发现自己像是个精神错乱的病人外没有找到任何的东西。
“错觉吗?因为爆炸?得赶紧联系老师,还要去医院检查一下才行。”洛继续揉着太阳穴,踉踉跄跄地沿着街道走去。才走几步,甚至才从书店走到下一家店铺,他就踉跄地失去了平衡,还好用手及时撑到了墙上才不至于摔倒。
洛倚在墙上保持平衡,可能是肾上腺素的原因他一直没有觉察到,此刻的他实在是太虚弱了。他的双腿无力并且肌肉在不停地颤抖,这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墙壁上可能有浮雕之类的东西,硌的他腰部生疼。
然后他发现,他以为是墙的东西,其实是一家店铺的门。非常复古——或者说是旧的过分,是木头做的,那上面甚至有一个大大的裂痕。
“希望不是我干的,今天已经足够糟糕了。”洛一脸悲伤地想着。用尽全力推开了破烂的木门,他想找老板借个手机。
叮铃地响声过后,洛走进了店里。店里有些昏暗,但不影响他将注意力放在那长长的吧台上。
“这是酒吧吗?”洛向那个擦着玻璃的秃顶男人问道。他觉得他来对了地方,虽然他几乎不怎么喝酒。自从走进了这家店后他的头痛完全消失了,身体的颤抖消失了,对平衡的控制也恢复了,他感觉神清气爽。而且不得不说,在被炸飞了两次后,一杯酒或许会加速他冰凉手脚的血液循环。与这相比,另外一种古怪的,与外面不同的不和谐也完全被他忽视掉了。
“是的,亚洲小男孩,伦敦最好的酒吧。”吧台内的人抬头撇了他一眼,
“小男孩?”洛不喜欢那人对他的称呼,甚至忘记嘲笑他所谓的最好的酒吧。虽然亚洲人相对于欧美人来说会看起来年轻,但小男孩对他来说也太过分了。不过无所谓,异国他乡谁知道是不是习俗呢。
“我可能要对你门上的事抱歉。”洛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的兜里掏出了钱包。“但我更希望你告诉我那不是我做的,它……”
洛呆住了,他盯着自己刚取出的钱包,他今天的反应一直有点迟钝,但他起码发现了一处最不该忽视的失谐的地方。太大了,一切的东西都变得很大。周围的桌椅像是给巨人准备的一样,他的衣服像是最最嘻哈的那种人才会穿的oversize,甚至他的钱包比他的手都要大。
“请问有镜子吗?”
洛收起了钱包,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给,顺便,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你可以叫我依安,我的英文名字,来源于我名字一部分的重新编写。”依安接过了镜子。他的眼神聚焦在镜中,然后失神,又重新恢复了精光。他给了自己一耳光,确认到痛感后笑了。“真是好久不见。”
“我不是个疯子对吧?”依安转过头问老板。
“在我看来,至少是个有礼貌的疯子。”老板取出了一封信,隔着吧台推向了依安。“一位客人留下的,给疯疯癫癫的小男孩依安,他是这么说的。”
依安拿起了信,信封上翡翠绿的墨水写着:EAN
“我现在的样子似乎在你们国家不能饮酒,那么请给我上一杯茶,或者你推荐的什么。”依安用他最优雅的姿态对老板说。
今天已经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会让依安感到奇怪了,突然跑出个人对他说他是缸中之脑,依安都会理所当然的接受。经历一些特别的事情是有助于世界观的刷新的。他裁开了信,信封被他完整的保留了下来,他很喜欢收集这种东西,即使是现在也不能阻止他的癖好。
信的内容很短,短到扫一眼就基本可以阅读个大概的程度。令人在意的点在于,是用汉字书写的。
“当然了,我早该想到的,某种意义上的不虚此行。不,绝对是赚了。不,是梦想成真才对。”依安抿了一口老板上的热牛奶,牛奶挂在了他的嘴唇上,他笑得像个傻子。
随着信纸附带的,信封中还有十枚金币。
“十枚加隆,他是怎么塞下的。时间领主的科技吗?”依安随口开了个玩笑。
“什么?什么的科技?”谢顶的老板有点困惑。“那是什么?”
“哦,不用在意。”依安说,将硬币装进了口袋。“你可以带我去后面吗,你看我没有——你知道的。”
“当然,服务顾客。”老板说,“那位先生给你付了一个月的费用,刚好够用到开学的。你不先上去确认下行李吗?他可没留下多少东西。”
“哦,不用了。我想先去购买我迫切需要的东西。”依安喜欢老板的热情,他现在很开心,甚至有些兴奋。
老板领着他穿过吧台,来到了酒吧后面的小天井中。一只垃圾桶和一些杂草。依安看着这些东西呼吸都有些加速了。他盯着老板的右手,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你需要记住这个地方,向上三格——再向里两块——”老板从怀里掏出了一根大概二十多厘米的木棍,向着他所说的位置轻轻敲了三下。“然后它——对角巷——就向你敞开了。”
被敲过后的砖块开始抖动,就像机关一样开始移动,中间露出了一个逐渐变大的拱门,几个呼吸的时间,一条明亮又漂亮的由鹅卵石铺砌的街道出现在了拱门后。
“请。”老板侧身让过了拱门。
“谢谢,请问你的名字?”依安激动的问。
“汤姆,叫我汤姆就好。”瘪胡桃似的老板挤出了一个笑容。
“汤姆,请和我握手。”依安抓着汤姆的手使劲晃动着,“谢谢你汤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