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
大洪山南麓这个略显安静的村庄,眼下这光景显得更为宁静,村路上除了扭捏的寒风,好像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喧嚣,路上行人多半是形色匆匆,拢着衣襟逆着寒风步子捯得飞快,不想有丝毫停留。
一睡眼惺忪的中年汉子忍着寒风,揉搓着还未回过神来的眼睛,汉子喝了一夜酒,天亮才睡下,这一睡就是一小天对于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汉子忍着肚子里的翻江倒海,想着出门采买些食物,可刚一出门就感觉自己这村子不一样了。
村子里有些冷清。
平时在路上闲谈闲逛的人都没了踪影,偶有遇见的村民大多脸上也都束着口罩,年过四十还未结婚的粗狂汉子难免要腹诽一句矫情。
从自家院子到村口这一路也没瞧见什么熟悉面孔,好不容易遇见位熟人,汉子远远地跟迎面走来的熟人打着招呼,可人家根本没有近身的意思,远远点了点头,便似逃离一般,逃离这个没戴口罩的男人。
汉子心头纳闷,心里嘀咕着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不招人待见了。
心思全放在嘀咕上的汉子没留神脚下,转过一个弯后与一名迎面走来的路人撞了个满怀,诶呦一声摔在地上,路人手中提着的袋子散落一地,材质各异的口罩滑落而出。
回过神来的路人见那汉子没带口罩神色有些慌张,胡乱的将地上东西捡起胡乱的抱在怀里,下意识后退几步与汉子拉开距离,震惊问道:“你口罩呢?!”
宿醉未醒的汉子也恍惚看清对方相貌,没好气道:“什么口罩不口罩的?撞了老子连个屁都没有,好你个老刘,这是怕老子讹你?”
老刘和这宿醉汉子自小在这村里长大,关系极为不错,平日里爱互相玩笑说闹几句,老刘见好友张口说话又下意识退了几步,想解释什么可见那汉子脸上空空如也又不敢开口,无奈叹了口气。
伸手摸起怀里一盒还未拆封的医用外科口罩,可刚一拿起老刘口罩下的嘴角便一阵抽搐。
他心疼啊。
倒不是他老刘吝啬,自打得知这个新型冠状病毒的消息后,村里卫生所的口罩就好像让人搬空了似的一个都买不到,万般无奈之下老刘去了镇上,本就是有些偏远的村镇,医疗用品的储备力量称得上是捉襟见肘。
接连找了好几家药店总共才买回这么几包,就这还是良莠不齐,各种质地的口罩都有,最好的是些医用外科,网上说的防护力度最好的N95口罩可是一个都买不到。
自己都得精打细算,节省着点用还能用上些时日,可没想到眼看到家却遇见这么个大大咧咧的主,心里一阵纠结,要是在别处还好不用如此担心,主要是自家这村子可是不大安生。
无奈之下老刘掏出三五个独立包装的医用口罩远远地抛向好友。
“戴上,戴上再说。”
汉子不明所以,可见好友如临大敌的样子只能听从,忍着口罩带来的呼吸阻碍感,不解问道:“怎么回事?弄得紧张兮兮。”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刘姓男人极为无奈得将关于新型冠状病毒的事情一一道来。
宿醉汉子满不在乎地笑道:“武汉离这远着呢,你这么紧张干啥?”
“远?”刘姓汉子白了一眼身边好友,没好气道:“村东王姐家的小子从黄冈回来过年,听说那症状一模一样,今天刚去得医院还没确定是什么,村里人都说八九不离十,还是小心点好。”
一直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中年汉子眼睛瞪得老大,积攒了一天的酒意顿时消散,怪不得这一路上的人看着自己没戴口罩都像是躲瘟神一般的躲着。
又接连说了几句,满脸震惊颜色的汉子紧紧攥着那几只口罩一路小跑着回了家,二人离开之后,这冷清的村庄更为安静。
在如此寂静村庄内,一阵若有若无的孩童哭声显得有些刺耳。
李家。
年幼的孩童将头埋在母亲怀里,怀中抱着一枚奖杯,抽泣声不绝。
年轻母亲眼圈通红,强忍着泪意,缓缓抚摸着儿子随着抽泣起伏的脊背。
一旁的李沉蓝有些受不住孩子抽泣的凄惨模样,微微侧头,不忍在看,年过半百的李母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眼圈微红,但眼神却极为坚定。
自那条名为‘你们不要怕’的短视频完成的一刻起,那在镜头前极为坚定的孩童再也忍不住哽咽的泪意,扑倒在妈妈怀中,泣不成声。
这房间里四人,心头几乎都有泪意。
李沉蓝蠕动双唇,犹豫道:“妈,要不给我哥再打个电话吧……”
李母有些倔强的摇了摇头,坚毅道:“你哥忙,我们帮不了他,但绝不能给他添乱。”
自昨晚李和年那通电话后,李家这几口人算是阖夜未眠,今晨,那条名为新型冠状病毒的消息传至李家时,李家那条紧绷的心弦有了剧烈的颤动。
李沉蓝给哥哥打了几通电话可都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应,李延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家人的言语之中,小小的孩童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一个下午的时间,李家人黯然无语,只是不断刷新着关于这种新型病毒的一切消息,网上众说纷纭,有人拿出了十七年前的非典作为例子,在网上渲染着种种让人惶恐的氛围。
不治之症!
后遗症严重!
这些看着便让人觉得心中苦涩的名头被笼罩在新型冠状病毒头顶,有一种看不见的恐慌弥漫在这片土地上空,让人心头阴沉。
种种流言蜚语迭起,从病毒来源到吃蒜、吃辣椒、吸烟可以杀死病毒的传闻都层出不穷,口罩越厚越好,熏醋板蓝根用的越多越好,这类误导思维的言辞在网络上越来越多。
陈温云一直居住在武汉,交际圈子也以武汉百姓居多,朋友圈中一些对医学毫不了解的人群极为恐慌,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一个下午的时间,陈温云的手机未曾停止过,身边的同事朋友都知道陈温云的老公是呼吸系统的医生,都想托着陈温云咨询些消息,大多都是些自己咳嗽、咽痛等感冒症状会不会是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新型病毒。
陈温云自己都联系不上李和年哪敢多说,只能凭借着大学时学习的知识,让朋友们做些基本的措施,看看症状有没有缓解,如果没有就要尽快就医。
眼下这环境,网络媒体的传播速度可是极快的,陈温云害怕这种对于眼前事物不了解的盲目恐慌扩散出去,她也明白就今天询问自己的这些朋友来说,多半是自己吓自己的程度更高些,就因为这样,陈温云才越发觉得心惊。
在短视频软件上翻阅病毒相关资讯的年轻母亲突然萌发了个想法。
短视频!
从2G的文字到3G的图片再到如今4G的视频时代,短视频成了极好的传播方式,以短视频方式向受众群体科普关于病毒的消息,可以减少网上的流言和减少人心中的恐慌。
儿子李延志算是最好的人选,在百花齐放的网络环境上,孩童显然是比成年人更好切入一些。
但目前有一座更大的难题横在了陈温云面前,婆婆。
隔辈亲是种难以解释的感情,儿子李延志与父亲关系最好,如果被儿子知道父亲所面临的事物,年幼孩童难免会哭闹,平日里婆婆对孙子极为宠爱心疼,眼下这情形,李和年身处武汉婆婆本就极为担忧,在加上心疼孙子,只怕本就身体孱弱的老人会再添心病。
这话在陈温云心头埋了好半天,眼看着朋友圈里惊恐的声音越来越大,初为人母的陈温云终是藏不住了,侧面询问了下婆婆的意思,可没想到一向将孙子李延志视若心肉的婆婆竟然全力支持。
按婆婆的话说,‘无论何时男人不分年岁,能挺身而出的时候就不能退缩。’
之后,便有那条由五岁孩童拍摄的短视频出现在网络中,随着光波,传送到全国各地。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世上哪有不心疼子女的父母,李延志的每一声啼哭,都好似尖刀划过陈温云心头一般。
许久,李延志哭声渐停,哭累了得孩童伏在母亲肩上,双眼通红脸上泪痕极为斑驳,可便是如此攥着父亲奖杯的小手仍不肯松开。
陈温云掌心轻轻抚过儿子脊背,柔声问道:“小志,你还愿意替爸爸帮助那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么?”
李延志挣扎着起身,看着奖杯上的名字,年幼稚童重重点头。
看着儿子红肿的双眼,陈温云眼里酝酿了许久的泪意似乎有些抑制不住,年轻母亲将额头抵在儿子下颚,喃喃道:“没事,都会没事的。”
正在李家人神思之际,一阵爆竹炸裂声音从院外传来,循声望去,一朵巨大的焰火炸裂在空中,极为绚烂缤纷。
李家四口人望着那朵极为绚丽灿烂的焰火,怔怔出神。
按理说烟花爆竹禁放令已经走过全国大部分城市,但是李家所在村庄偏远了些,没有明确禁止,也多了不少在这年节时分以爆竹声响寻找年味的百姓。
接连几声爆竹起落,李家四人低沉的心神被勾起几分,陈温云几人视线交融,均是微微一笑,笑容格外坚定。
小年夜。
终于有了它该有的味道。
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