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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持木棍习剑术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

西北斜阳镇,东南落日潭。

三十年前一次动荡,那个人被灭了族,爹娘将其送上逃难马车由侍女带走,孤身一人,侍女受尽凌辱,逃难队伍在斜阳镇外淹没在了人性之中,她也在到达斜阳镇时了结了自己的一生,待到斜阳镇官家后人前来,只见一婴儿躺在车轱辘上看着众人展露笑颜。

那个人逐渐长大,开始习惯在斜阳镇的生活,尽管是被捡回来的,可从小便在这里,官家后人也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从小身边便有一姑娘,人长得出奇水灵,缘分正是如此,从那个人被捡到时身旁的字条上知道二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相隔甚远,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东南。

在斜阳镇的生活只有练剑,那个人没日没夜与剑为伴,尽管枯燥乏味,却又乐在其中,身旁总会有那姑娘陪伴,不论日晒风吹,烈日严寒。

终是要到了那姑娘谈婚论嫁之时,那个人陷入沉默,孤身离去。

她知他的仇恨大于一切,只是在等,一直在等,时至今日,在清水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不知现在身在何方,是否会回来。

月来站在窗前凝望的方向便是东南方,不管他在不在那个地方,她都希望他在。

弧月城一战,袁、万、彦三家合力不敌,离斩刀差一点即可出鞘,那人苦笑一声离去。

古城一战,剑下留情,古城剑道得以延续。

明城一战,陆七九银枪穿膛而过,那个人一声怒吼,剑气逼退战神数十步,负伤离去。

炎都一战,血流成河,冷霜刀直直插入陆宸胸膛,后被医仙所救,那个人得医仙治疗恢复枪伤,离去。

世人皆知千古一剑于中立战十几位定境强者,名震天下。

殊不知在此之前一人于中立战天下强者,千古一剑也逊色几分,那一战也被天下武者自动略过不愿再提及。

不曾说过的历史并不代表它并不存在,那一战后,那个人也身负重伤逃去,自此没了消息,天下武者皆以为已死,不知只是休养生息等待时机。

他再未去过斜阳镇,苦了这姑娘等了近十年。

“有消息了吗……”

官月来身披貂裘大衣端坐在二楼窗边,斜瞥向身后楼梯处的官家后人,眸子里满是期待,听得出嗓音略微颤抖。

“月来姑娘……自那一战后,已近十年没有他的消息了……会不会……”

月来眉头微皱紧闭双眼,哽咽道:“你出去吧,不找了!”

月来仍旧凝望东南方,十年来未曾改变,只是今日,突然感到一丝绝望。

他一身破布烂衫,静坐于落日潭边,身后一道身影落下,波澜不惊,听得推刀出鞘之声,他

手指微动,只听一声惨叫,他苦笑一声起身走过去,如往常一般,将那人扔进了落日潭中,这十年来,潭水的颜色渐渐发生了变化,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不下千次,天下人还是不肯放过,可笑,不知是谁错在先,现在竟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要为了天下而除掉他。

荒唐!十年来沉到潭底的人哪一个不是看中他那价值连城的项上人头。

世人皆知有一魔头出世险些杀尽天下英雄,殊不知中立一战他剑剑留情未伤及天下武者性命,倒是一些招招致命之人险些夺去他的右臂,至于那些已成白骨之人,不过是狗咬狗借此机会自相残杀罢了,顺手把这个骂名甩给了他。

罢了,十年来他未出过那落日潭,以后怕也是不会了,知晓他事迹之人也不再提及,世界上完全不存在这么一个人。

他有一挚友,同时也是他的徒弟。

世人很少有知道落日潭这个地方的,更多的对那落日潭山上的三剑庄有所耳闻,三剑庄庄主陈剑山将近六十才入得定境,不入天下剑道宗师的眼,古城六位剑道宗师听闻有这么一号人便带着压一压威风的势头从古城带六宗弟子去到那三剑庄,浩浩荡荡近一千人奔袭至山下,下马上山之时,数百之剑携风卷残云之势袭来,顿时漫天剑雨,惊起了落日潭中潭水四溅,古城六位剑道宗师吓破了胆,估摸是在那古城里边过惯了舒坦日子,对外边的世界一无所知。

“臭小子!谁让你出手的!”陈剑山怒道。

他淡定回身轻笑一声,道:“他们打扰了我的美梦,,马蹄声,我倦了,不想再听,留他们一命算是仁慈,给天下剑道留点可发展下去的余地。”

“你小子!这要是回去给我传开了,天下武者都来这三剑庄找我比试切磋,我哪儿有你这实力去应付!”六十岁的老头子叹气道,似对这番扬名感到头痛。

他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划动着,不知在写些什么。

“剑山叔,我问你,我可曾收过徒弟?”

陈剑山摇头。

“我再问你,我可曾出过这落日潭?”

陈剑山再摇头。

“那好,既然我就收过你这么一个徒弟,也不会出这落日潭,谁要是来找你的麻烦,我还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别人手上不成?放心,你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对我还算不错,你死了我找谁说话去?”

陈剑山似有若无般犹豫着点了点头,片刻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对,怒道:“臭小子!你说谁人品不怎样!”

“唉~不知道谁去偷人家地里的菜见家里没人顺道还摸走了人家的鸡,不知道是谁想诱骗无知少女上三剑庄学某人那不入流的剑,不知是谁迷恋上风尘女子一觉醒来竟少了一剑,三剑庄以后还是叫两剑庄吧,剑山叔,你说说这个人是不是人品不行?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

他暂时放下手中的木棍在老头儿身边走动,把这老头儿的坏事都给抖了出来,不说不知道,一说出来竟然这么多,短时间内自然是说不完,只挑了些较为典型的,说罢俯下身子在老头儿额上亲了一下,回去捡起木棍来继续在地上比划着。

陈剑山那张老脸一点点涨红,对他口中所说竟无言以对,再任由他说下去怕是都想要跳进这落日潭算了。

陈剑山缓缓走近潭子,朝里边望了望,轻叹一声,问到:“第几个了?”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只知周围的树枝都快没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该用陈剑山三剑庄的剑了。

“官月来”

剑山叔临走看了一眼地上用木棍写出的三个字,苦笑一声离去。

那已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古城六剑宗还正处巅峰,谁知后来被一个号称千古一剑的老头儿给灭了,天下剑道趋于灭亡,剩下几个零散的剑道宗师这下来了发展机会,三剑庄便是其中一个,那偷别人菜还顺道摸走几只鸡的老头儿也终于是有了点宗师的风范,特意在三剑庄立了规矩:“不得偷盗农户的一切东西!不准调戏无知少女!不准爱上风尘女子!”

至于古城六剑宗的弟子,现在也是四散开来,有的先前就对三剑庄心有向往,便投入陈剑山门下,有的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还有的借着学剑不惜长途奔袭至斜阳镇,心里却是打着鬼主意,最后都成了那巷子里的白骨。

这些年来不知是否还有人来挑战过三剑庄的权威,或者都被落日潭中的那人给解决掉了,那老头儿反正已是很久没下过山了,整日醉酒练剑,吓得弟子们离得远远的,他口中还振振有词道:“你们懂个屁!拿起剑来好好学!”

他仍旧端坐在潭边冥想,近十年来一直保持朝西北的方向。

陈剑山终究是老了,跳不动了,那一把剑至今也未能找回,就当是送给那风尘女子的礼物吧,毕竟这辈子就迷恋上这么一个人。

他耳朵微微翕动,猛地探出二指夹住飞来之剑,反手扔了回去,接着第二剑,再扔回去,两剑同出,他终于是站了起来双掌轻轻按下化掉剑气,两把剑插进土中。

“哈哈哈!臭小子!你也有起身接我招的这一天啊,哈哈哈哈!”已近七十岁的老头大笑道。

他拔出那两把剑缓缓上前递到老头儿手中,轻拍两下肩膀,继续回去端坐冥想。

“老徒弟,噢不,剑山叔!”

陈剑山听得这老徒弟三个字瞬间变了脸,好在那小子及时改了口,不然这老头儿今日就是拼上老命也要他好看。

“说!”老头儿没好气道。

“我们认识多久了?”他淡淡道。

老头儿想了想,应道:“十年了吧。”

“外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再问。

“就那样吧,乱糟糟的,老夫都不愿听,这不找你一起去浪迹天涯,好好逍遥快活这辈子最后一点时间嘛!”老头儿上前坐下蹭着他笑道。

他苦笑一声,执意道:“跟我说说?”

老头儿说起外边的事就一脸不耐烦,骂骂咧咧道:“那些个什么狗屁剑道宗师噢下战书要上三剑庄来取我性命,这都多少年了愣是没见着,搞得我心惊胆战的觉都睡得不舒坦。古城那边有个小伙子比你要小上几岁,现在也是混得不错,说什么欧阳正请我带领弟子去古城发扬剑道,去他狗屁的发扬剑道,发扬剑道就非得去你那鸟笼子里?骗我这老头儿可还行,臭小子你可得帮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他淡淡笑了笑,眼睛始终凝望着那个方向。

“剑山叔,想不想学当初那吓退古城六剑宗的剑术?”他蹭了蹭身旁老头儿笑问道。

陈剑山乐得跳起身来,口中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绕着那落日潭跑了好几圈才停下,也是为难这一把老骨头了,自从跟了这个师父便没有学到什么,这下倒好,黄土都埋到脖子处了才开始学,竟一下就学最精妙之剑术,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示意剑山叔后退,只见陈剑山一退便是退的远远的,他苦笑着摇摇头,这老头儿能把三剑庄发扬光大也算是个奇迹。

那一日,落日潭上汇聚数百之剑,携风卷残云之势,漫天剑雨直插潭中,看得老头儿愣在原地看呆了眼。

老头儿缓缓上前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御尘,你也该放下了!”

他搂过剑山叔的肩膀,淡淡一笑。

眼神坚定,始终凝望西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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