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那客栈显得异常突兀,茫茫白雪之中,竟有这样一个地方,说是没有点蹊跷,放在谁身上都不会信吧。宋一微皱眉头,紧紧握住剑鞘,防止待会儿遇到紧急情况手脚慌乱拔不出剑就麻烦了。
客栈占地面积足有弧月城中宋家小楼一般大,地上积雪清扫十分干净,门前几棵大树都已只剩树干,枝叶全部枯落到了地上,侧面有一个马厩,可供放十匹马,马车的话就没办法了,只能暂且放在冰天雪地里,第二日起来说不定便被埋在了雪中。
这偏僻地方,想必也是没什么客人,马厩里只有一匹马,这里离弧月城、明城都有很长一段距离,总不能走路去采购食材吧,那匹马应该就是客栈老板的。
清水牵马入马厩,轻松将马车抬到了楼梯下一处干燥地方,宋一望了望四周,只见白茫茫一片,这客栈出现在这地方,属实奇怪。按理说小二老远就该听到马蹄声便会出来迎客,这地方果真就地处偏远独一档呗?爱住不住?宋一在楼下故作咳嗽好几次,仍旧未见有动静,清水放好马车走过来,很是不解。
客栈外摆放两个桌子,屋檐下便是一坛子酒,宋一缓缓靠近,俯下身子闻了闻,紧了紧鼻子,一般,甚至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兴许是融入了雪水。
“没人我可就自己动了啊?”宋一朝楼上喊道。
宋一拍了拍清水肩膀,朝马厩里那匹马扬了扬下巴。清水面露难色,杀别人的马不好……
宋一咂巴咂吧嘴叹道:“这个酒嘛一般般,那马肉该是挺香的,在这寒冷地方毛发还是那么顺滑不僵硬,身体也不打颤,老板,我先杀掉煮了吃,多少钱你说一声,噢!”
宋一疯狂给清水使眼色,只是让他去假装弄出点要杀掉那匹马的动静,又不是真的要杀,清水满脸忧愁,就差给宋一跪下来给那匹马求情了。楼上仍旧没动静,宋一长舒一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准备上楼去一探究竟。
一只脚刚迈上楼梯,还未等第二只脚抬起来,二楼窗口布帘处飞出三枚菱形暗器,清水反应迅速将宋一拽了回来,四指稳稳接住三枚暗器。清水看着手上三枚暗器,眉头微皱,微闭双眼脑中记忆翻涌而至。宋锦州曾在清水面前说过,在中立地带有一老友,尤其擅长制作和使用暗器,曾当着宋锦州的面摘下他的一颗扣子直穿别人胸膛,一袭黑袍之下尽是独门暗器,就连他本人也算是一种暗器,于无形中杀人,疾如雷,快如风。
“只会躲在暗处使阴招算什么本事?有本事给我出来光明正大打一场!”宋一怒道。
屋内传出一声冷哼,满是不屑,布帘掀开,一身着黑袍男子跃下窗口,不见其脸,大手挥动黑袍,一枚四角镖飞出,清水眉头微皱,拔出宋一佩剑穿孔而过拦下四角镖,一剑插入地上,那四角镖仍旧旋转不停,剑身剧烈颤动。
“韩先生?”清水好奇道。
黑袍男子嘴角微微翘起,那饱经沧桑的声音冷笑道:“没白活,世上还有人记得。”
清水单膝跪地恭声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宋一愣了眼,嘴里骂骂咧咧,上前赶紧将这傻憨憨扶起来,怕什么,咱们两个人害怕他一个不成?
清水不起。
韩天南冷笑道:“小子,要不是这位小兄弟,你怕是连那三枚暗器都接不住,更别提这四角镖了,这么不懂礼貌,能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
宋一伸手去拔剑,看着剧烈颤动的剑身,不禁咽了口唾沫,心里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眨巴眨巴眼睛,试着右手去握住剑柄,只感一阵滚烫袭来,迅速松开。
宋一不服,质问道:“不懂礼貌?不知道是谁动不动就暗器伤人,不懂礼貌的是你吧!”
黑袍男子将清水扶起身来,拍了拍他肩膀,淡淡道:“是个苗子,只是别跟在这小子身边耽误了!”说罢斜瞥一眼那不服气的宋一。
不服气也没办法,那四角镖仍旧使得剑身剧烈颤动,连剑都拔不起来,凭嘴上功夫说死这使暗器的?
黑袍男子从宋一身旁经过将其挤开,不知是不是故意,反正宋一双眼已是充满怒火,清水对这人这般恭敬肯定是动不起手来,宋一望了一眼地上那把剑。
淦!忍了。
“想吃肉,我这里没有,酒,管够!”
黑袍男子突然停下,转过头来,对清水是展露笑颜,再将视线聚焦到宋一身上,不禁白了他一眼。韩天南挥动黑袍,那暗器四角镖将剑拔起回到他手中,手指轻弹,长剑直奔宋一而去。
“这次可是光明正大。”
宋一呼吸十分急促,感受到一股强劲压力袭来,敏捷躲闪开来抓住剑柄,不料被长剑给硬生生拖着走了一段路才停下,那坐在窗口处的黑袍怪老头儿嘴角微咧,满脸不屑。一向护主心切的清水这次倒没有阻拦,那姓韩的要是狠心下杀手,就不是仅仅三枚菱形暗器加一枚四角镖那般简单了。宋锦州曾见过这名叫韩天南的黑袍男子真正红眼杀人的场景,一袭黑袍凌空,千奇百怪的暗器将那人死死钉在了墙上。
这韩姓男子行踪诡秘,当初与宋锦州结下情义还是在韩天南不知得罪了谁被追杀时,躲到了宋家商队里,宋锦州夫妇一向仁慈,且追杀韩天南的那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相比之下,这身着黑袍看不见脸的男子要好上许多。那伙人二话不说便要搜查宋家商队,一场恶战,宋锦州负伤,对面也所剩无几逃去,掀开布帘,只见韩天南已是脱下黑袍躺在车厢内奄奄一息,身上多处剑伤。宋锦州轻轻挑开那黑袍,目瞪口呆,令人眼花缭乱的暗器摆在眼前,宋锦州微皱眉头有些担忧。
宋夫人悉心照料,韩天南不到一个月便痊愈,期间仍旧每日擦拭每一件暗器,宋家人都离得远远的,生怕惹到他不高兴,这期间就只有宋夫人替他换药靠近过,宋锦州想要上前询问消息,被族人拦住,他微笑道:“无妨,他要杀咱们谁也拦不住,至少救了他一命,杀了我们他良心也过不去。”
宋锦州缓缓靠近,并无惧意,悠闲坐到其身旁,叹道:“从古城方向逃出来,满身剑伤,该是得罪哪个剑宗了吧。”
韩天南停下手中动作,摇头苦笑一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没什么得不得罪的,失算罢了!”
宋锦州靠近了些,这么说便真就是拿了钱去刺杀某剑宗宗主?若是在古城外,还算好,可若是在古城内,惹到的可就不是一个剑宗那么简单了,能苟活逃出来,也算是个好汉。他轻拍了拍黑袍男子肩膀打趣道:“在下和古城那边有点交情,还杀不杀,我给你介绍一番?”
韩天南缓缓抬起头来,嘴角高高翘起。
后来,宋锦州站在古城城楼上,亲眼看见这黑袍男子杀掉两位剑宗宗主。在那之后不久,新补上来的两位剑宗宗主在中立一战,与其他四位剑宗宗主被一个号称千古一剑的剑客给杀尽,韩天南作壁上观,拍手离去,虽无仇,可看到狗仗人势的古城六剑宗在古城外被灭掉,心里也是一个字,爽!
客栈外,宋一惊魂未定,清水盛了几壶酒装上马车,正抬着马车出来准备牵马离开这里时,楼上那黑袍男子喊道:“小兄弟,上来!”
宋一鼻子闻了闻,酱猪蹄?好家伙,这破地方哪儿来的酱猪蹄。转头看向二楼窗口,那露出白须的老头儿正满嘴油地邀请清水上楼。
宋一喉结上下蠕动着,不知吞了几口口水。
韩天南瞥了眼那一副馋嘴模样的宋一,冷笑一声,宋一故作镇定,挺直腰杆朝酒坛子走去,虽然味道不好,可也只能暂且如此了,在韩天南看不到的地方,仍旧闻着楼上飘出来的那股味道,着实诱人,宋一忍不住又咽了几口唾沫下去。
宋一终于忍不住了,站在楼下朝二楼窗口处喊道:“多少钱,我把你的都买了!”
清水慢慢悠悠走下楼来,手中抓着一只酱猪蹄递到清水手中,他犹豫着望了望那白须老头儿,白须老头儿回过身去放下布帘,宋一趁机接过一口咬住,猛然一阵冷风从眼前飘过,嘴中猪蹄被一件暗器穿过落到了地上,宋一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不生气,忍。
“小兄弟,他不配吃,我只管你吃个够,他我可管不着。”二楼传来冷笑。
宋一强颜欢笑,当着清水的面捡起那已经印上了自己牙齿印的酱猪蹄,拔出那把暗器,顾不得沾了尘土,先吃了再说。
宋一微闭双眼,嘴里发出嗯的一声。
太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清水回头望了望,见韩天南没掀起布帘关注这边,悄悄蹲下从怀里掏出一张饼,宋一顿时一阵感动,差点就要哭了出来,清水掏出偷偷斟满的一壶酒,宋一更是兴奋不已,不禁抬头望着天,似是在感谢宋锦州种下的善因如今结出的清水这颗善果。
韩天南手负身后,看着宋一那副滑稽模样,嘴角微微一笑。
“锦州啊,你这儿子,有点意思!”
宋一悄悄摸摸地吃饱喝足后,挺直腰杆就往楼上走,殊不知一举一动都在韩天南掌控之中,还真以为清水那点小动作没被发现?毕竟是宋锦州的儿子,逗弄一下就好了,没必要给弄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谁,小爷我就不光顾你这客栈了,马借我一用,日后十倍归还!”
马车毕竟不太方便,还是一人一马速度快些,更能趁这机会最后欣赏一番将要消失的雪景。宋一说罢便朝韩天南马厩里的马走去,也不等人家同意不同意,清水有些犹豫,仍旧观察着窗口处会不会有异常,方才和韩天南说了几句话,当韩天南知道宋一是宋锦州的儿子时,只是苦笑一声,并无太多情绪。
二人骑上了马,还没跑出客栈范围,宋一骑的那匹马就跟被蜜蜂蛰了一般到处扑腾,宋一脸上表情已是十分痛苦,终于一个急停将其摔了下去重重摔到地上才缓解了那要了命的痛。只见他痛苦捂着裆部跪在地上愤怒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远处不知为何卷起一阵风雪,清水下马跃上房顶,早就知道中立是个是非之地,这还没到中立呢,怎就有人眼尖要来搞一搞事情?只见远处数十个身着道袍的小道士朝这边奔来,为首那个年轻道士看起来功力深厚一些,一步一点地轻盈雪上飘便将其他人甩在了身后。
清水飘到宋一身旁轻轻将其扶起,无奈宋一趴在清水背上,那种痛是由下到上由外到内的痛,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清水虽没感受过那种痛,可从宋一的表情来看,不是装的。
“前辈,那是?”清水指着远处飞奔而来的道士问到。
韩天南饮一杯酒淡淡道:“别反抗,跟着去就对了。”
清水在楼下看不到那窗边布帘后的韩天南脸上那副令人难以捉摸的阴笑。
很快,那年轻道士飘到主仆二人身前,清水丝毫不慌,竟然韩天南说不反抗,那便不反抗就是,年轻道士挥动手中拂尘搭在左臂上,在主仆二人身前转了几圈,看着宋一那恶狠狠的表情,一拳打在他腹部,宋一疼得瞪大了眼睛,嘴里艰难挤出一个字。
淦!
他哪里是想要反抗,就算是有这个心,也没有那个力气,至于方才那恶狠狠的表情也不是针对这年轻道士,只是针对韩天南的那匹不懂事的马。
“韩老头儿,这段时间干得不错啊,我回头儿给我师父说一声,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赏你一颗仙丹尝尝,哈哈哈!”
一众道士都围了过来,年轻道士吩咐一声看好,便径直走向马车,打开清水的粗布包裹,不禁咽了口唾沫,趁着小道士们没人看见,偷偷藏了一半在自己身上,随即活像山贼一般将那粗布包裹搭在肩上呵道:“回望尘山!”
清水微皱眉头,再次看向窗口处,韩天南掀开布帘,微微一笑。望着那动手的年轻道士,清水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待会儿第一个杀的便是这动手打宋一的年轻道士。只是暂时不知道那韩天南究竟要干什么。
宋一暂时也是顾不上被抢,奇怪的是这群道士模样的人竟也干这些勾当?望了望一脸平静的清水,他似乎很是信任那个黑袍怪老头儿。
为首的年轻道士也是奇怪为何这主仆二人没有反抗,直到看见那被清水搀扶着艰难跨开步子行走的宋一,嘴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就此也打消疑虑,同样都是男人,遭受到那种痛时,说不出话来的感受,是可以理解的。
“大师兄,这次怎么样?”那年轻道士身旁一名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道士看起来十分兴奋。
被叫做大师兄的年轻道士挺起胸膛,手中比出一个二的手势。
小道士一脸不可思议,跟身后那些师兄弟疯狂比着二的手势。
“两万啊大师兄,莫师父肯定会奖赏你进城去快乐一阵子的!”
年轻道士微皱眉头,两指重重敲了敲身旁小道士,挑眉道:“二十。”
小道士傻了眼,不禁咽了口唾沫,回头望了望一点也不反抗便被带着回望尘山的主仆二人,心虚地凑到大师兄身旁问到:“咱们会不会惹上麻烦啊?”
小道士心虚指了指身后那二人。
年轻道士嗤笑一声,自信道:“吃了韩老头儿的东西喝了他的酒,能翻天了不成?”
清水蹙了蹙眉,试了试紧握拳头,顿感无力。
小道士蹦蹦跳跳开心得不得了,“也是,哈哈哈!”
望尘山处于中立区的边缘地带,距离古城较近,山上两座道观,皆是望尘山弟子平时休息打坐的地方,小道士口中的莫师父便是人称松间月下花仙人的莫子瞻,一座道观为莫子瞻的弟子,一座道观为江罄川的弟子,实际上都可以算是花仙人莫子瞻一人的弟子,品性皆和花仙人差不多,虽一起做事合作无间,江罄川对这花仙人的品性方面还是看不起,连那么小的孩童都要祸害,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被一群小道士叫做大师兄的年轻道士看起来和宋一一般大小,可言行举止间散发出的野痞气质强过宋一和龙禹在一起时的那般。莫子瞻干的坏事,江罄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年轻道士便是莫子瞻的头号鹰犬,这些上望尘山修道的道士一开始都是十分虔诚修道的,不知怎么的慢慢就被莫子瞻给带成这副模样,和山贼劫匪没有任何区别,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些道士可好,全学的师父的阴暗面。
“大师兄,那女人是什么滋味啊?”
众多小道士趁此机会起哄,这二十万金票拿回去供奉花仙人,大师兄肯定可以跟着师父去逍遥快活一阵子了。
年轻道士咂巴咂吧嘴,叹道:“这女人呐,就像水,表面看着波澜不惊,可要是遇到翻江倒海的蛟龙,那可就原形毕露了,一浪高过一浪,懂了吗?”
小道士们不知大师兄口中的蛟龙和一浪高过一浪是何意思,纷纷挠起头来,年轻道士也只得轻叹一声,只能自己脑中作乐。
“等你们长大些就明白了。”
宋一一路听着这些个小屁孩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真想替他们父母好好教训一顿,特别是那被叫做大师兄的年轻道士,不知道跟着那莫子瞻祸害了多少姑娘。
“大师兄,师父何时回来?”
小道士们齐声问到。
年轻道士咂巴咂吧嘴,笑道:“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