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灯回答完那一句“求得八珠佛主的造化,”后看了看窗外夜色,察觉时辰已不早,转头怯声怯语向秦萧楚说道:“施主,夜深了。”
浑身被激起一干豪气的秦萧楚自然知道这是委婉的逐客令,拱手作揖:“谢大师传授心经,”连称呼都变了。
古灯反应不及,施主称小僧大师?满脸尽是窃喜。
待到秦萧楚一出门,古灯立即脸上笑开了花,随后将那本《众生佛》轻放入经箱内,蹦跶着就上床歇息去了,看来瞌睡太重片刻就已深眠,即使是入睡时嘴角也饱含笑意。
古灯小和尚从黄梁山上来,往关内归云寺中取经,他秦萧楚又何曾不是夜访小沙弥古灯取了一次经?秦萧楚满脸满足,着实是钦佩于黄伯奚的眼界出众。
从古灯房间出来后,秦萧楚准备朝自己房间走去,然而在走廊之中有三人占道于路中。一身材修长、一体型略胖、一身瘦如枯槁。皆是黑衣黑帽的装束,将面容藏的极深,背对秦萧楚。
秦萧楚想起曹轻侯曾说过不能留宿布衣镇的原因,布衣镇上什么人都有,比之玉门郡更甚,三教九流浪荡子亡命徒应有尽有,当即把这三人归纳为那其中一类人。
想着不生事端避而远之便好,遂小心翼翼从三人旁边细缝中走过,谁知正靠近之时,瘦如枯槁的男子莫名沉声说道:“可是荒北城秦公子?”
听闻那人喊出自己姓名,秦萧楚的脚步也不由自主的稍加停顿,一念之间已然是做出了应答,临近秦萧楚的一位稍胖黑衣男子毫无征兆转过身来捂住秦萧楚的嘴,剩余二人正待使出杀招直取秦家二公子的小命,秦萧楚慌乱之余浑身不断胡乱拍打。
四处房门打开,苏长河、黄伯奚、曹轻侯先后出现,小沙弥、青婵、李辞、袁宿几人入睡正酣毫无动静。
一连串的反应也惊动了客栈中其他未睡的客人,都虚掩着房门,从门缝中露出个眼睛观望外面发生了何事,世人皆有猎奇心理。
见到动静惹大,正出招的两位黑衣人毫不停滞,一掌即将拍下,苏长河拔剑在手焦急的大喊一声:“公子!”黄伯奚眼神严峻,太武剑已出鞘,满脸怒气的曹轻侯背上已生出白虎雏形。
那把名为太武的长剑飞至黑衣人身前,出招二人被打断,随后三位黑衣人相视一眼,抱起秦萧楚冲破客栈瓦顶,直接飞上天际。曹轻侯、苏长河一跃而起紧随其后,黄伯奚同样收剑而起。
一场追逐战毫无征兆的爆发,被捂住口鼻的秦萧楚极力想要反抗,但体内丹田处涌出无限躁动却被压抑至极并无力使出,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如坠深渊,只能将体内气机胡乱释放。
闻声上楼的客栈掌柜望着顶楼凭空出来的窟窿一阵暴跳如雷叫骂连连,四周张望也没见到谁的身影,怕是找不到人索赔了。
那群看戏的客官生怕引火烧身,正巧那几位正主都已经从那窟窿中飞了出去,戏是看不成了便连忙紧闭房门,反正破的不是自己房间,不影响自己付了银两换来的栖身地。
迎着背后的追击,裹挟着秦萧楚的稍胖男子手臂一使劲欲要直接挟死怀中之人,却没能料到这位还未入幻境的少年突然浑身滚烫,挟持着秦萧楚的稍胖男子本能的松开了手,得以脱身的秦萧楚却也因此重重摔倒在地,惹来其他两位同伙的怒目相视,稍胖男子惊恐的伸出双手看了看,委屈的说道:“这小子是火炉子里出来的吧,你们看,”两位同伙转眼来看,只见稍胖男子双手通红,显然是烫伤所致,随后三人缓缓落地各持兵刃在手朝着秦萧楚步步紧逼。
莫名挣脱裹挟的秦萧楚艰难爬起身来,此时没法去琢磨自己为何会遍体通红,只感觉浑身燥热,只知道有人试图对自己痛下杀手,便想要返回客栈与曹轻侯等人汇合,却发现来路已被逐渐临近的三人堵死,自知自己不会半分武学,倘若硬着头皮去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当即拼尽全力迈开步子朝反方向逃去,身后三人穷追不舍。
三路人你追我赶,良久过后精疲力竭的秦萧楚此时在布衣镇外的空地上停下了脚步,实在无力再跑,虽然有机会得以好生喘息一番,但紧随其后的三人也将自己包围了起来,三人也不多说废话,各自兵刃皆是脱手而出,三道锋芒直取秦萧楚。
千钧一发之际,‘咣’‘咣’‘咣’,一剑从远处而来,将欲要取了秦萧楚性命的三把兵刃悉数打落在地,再一看,剑身刻有‘太武’字样,曹轻侯、黄伯奚、苏长河三人也先后落地。
不等曹轻侯火爆脾气的呵斥,高个黑衣人倒是先开了口:“黄伯奚,真要管秦家小儿生死?”
黄伯奚微微一笑不说话,太武剑出鞘挡住致命的三招过后,又飞回这位身形傲然的道长手中,高个黑衣人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没有一丁点商量的余地。
“说,是王家还是孙家?”曹轻侯白虎于背上呼啸,盛气凌人。
这王家孙家无非就是金陵另外两大世家,家主早就断言王孙两家野心滔天必有异心。
苏长河持剑在手,冷面无表情,争锋相对一促即发。
面对曹轻侯的质问,三位黑衣人不作任何回应,倒是高个黑衣人自顾自的说道:“太武山呐,黄道长何必要淌庙堂这躺浑水?”
黄伯奚淡淡说出一句令众人摸不找头脑的话:“贫道这是为了让一人走的心安。”
黄伯奚紧接着一脸从容淡定的问道:“话说回来,你们阎王阁什么时候也开始接庙堂上的生意了?”
被识破的三人毫不惊讶,不知是该说阎王阁声名远扬还是臭名昭著,但阎王阁收钱买命的勾当从来都是三人一组。
从最初的一人一阁便是一组,到如今共有三组九人,江湖人称收魂使者,个个都是入了幻境的高手,至于是否入了一境自然是另当别说。
阎王阁在接受委托令前都会针对目标之人进行一番考量,考量过后才会决定是接受或推辞,迄今而止所接委托令还未曾失手过,阎王阁也从来都是全身而退,从未死过一人。
不得不钦佩阎王阁那位姓项的阁主能够培育出如此多的高手,据说开年之后还会出现第四组,加上那位姓项的阁主,足足十三位入了幻境的高手。
“庙堂来的生意少,但酬金向来阔绰,吃饭过日子不都得靠银子,这是规矩,黄道长你说对不对?”稍胖些的黑衣男子如实说道,不忘抛出个反问戏谑一番。
黄伯奚并不理会那般调侃,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独自出现在天门高原的酆羿,可是你们阎王阁之人?”
“那丧家之犬,能入得了我们项阁主的法眼?话不多说,秦家公子的命我阎王阁是要定了,听说太武山掌门黄伯奚喜欢问剑,九天凤特来讨教几招!”身形如枯槁的男子说完率先一跃而起,风声扑打着黑袍呼呼作响,在夜色下犹如鬼魅游动。
其余二人也深知不将这追来的几人解决就没法朝秦萧楚动手,便一道冲了出来,棘手人物都在眼前,想必秦家公子也跑不了多远。
阎王阁分啸苍鹰、九天凤、山河破三组共九人,各组实力相差无几。
做的是收钱买命的勾当,便不能心慈手软废话太多,要说阎王阁这次收到来自庙堂的委托令,着实令那位姓项的阁主犹豫了许多时日,犹豫的原因不在于来自于庙堂的委托令极少,而在于买的是北域王、秦家好凤雏秦武之孙秦萧楚的命,以及那天大的报酬。
倘若不是因为其他两组收魂使者有其他要事在身,项阁主恨不得全阁出动执行此次委托令,不仅是那位找上门来献上委托令的东家曾多番叮嘱要有万全之策,光是那天大的报酬也说明了这事不容半点有失。
项阁主因此还多出一手,便是广撒给江湖门派的买命贴,但一干宗派听说买的是秦家公子的命,虽然与秦家公子素不相识但几乎也无人响应,秦武好凤雏名声在外多少发挥了些作用,令那位项阁主头疼了许久。
江湖传言项阁主身怀四境神通,虽说达不到大乘飞升境,四境却也皆是二次入境,曾被秦岭那位魏老怪形容为天下奇才,这阎王阁更是得到魏老怪一句:“二十年内,三山四寺添一阁”的评价,可见其潜能无限,也更加说明阎王阁因为那位项姓男子的存在,地位也逐渐高升。
阎王阁弟子多是市井寻常人家的孩童,可说无道骨无佛性,但天资不差。
项阁主常年天下游历,每次回阁总会带上那么五六张新面孔亲自教授武学,而其中难得有那么一人能够加入阎王阁,多数人都是武学平平,名字淹没在浩瀚众生之中又重回市井之内,唯一的欣慰便是好歹也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所以能被项阁主相中领回到阎王阁的孩童无不自觉幸运,犹同伯乐相马一般,伯乐喜,骏马欢。
倘若没有那位姓项的阁主,就没有如今阎王阁内三组九人的一身境界。所以这买命的勾当,对于收魂使者而言,从侧面来思量也算的上是报恩。
面对枯槁男子的挑衅,黄伯奚也不再废话,飞剑凌于身前,毫不畏缩的迎上前去。曹轻侯生背白虎对上稍胖的那位男子,即使是还未入幻境七开神识的苏长河也拔剑而起,对上身材修长的女子,即为亲卫,便得要舍生忘死。
被三位黑衣人弃于一旁过后,本是遍体通红的秦萧楚随着神经放松也回归正常,只是神色茫然心中感慨,感慨生于茫茫天下,位列一王之子,却小于蝼蚁,忍不住一阵愤怒油然而生。
奈何空有一身天资异秉但当真是不会任何招式,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前的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发出阵阵刺眼白光火花,犹如夜幕下添出繁星为天际点缀。
黄伯奚右手持剑,剑身灌满道家真气,隐约可见日月画符与八卦附在剑身之上,一剑如游龙划破长空直取黑衣男子。身形枯槁的男子也从抽出气机弥漫的长剑,剑身同样浮现出日月画符与八卦,道宗对决之下双剑相撞,时而传出刺耳翁鸣声。
曹轻侯背上白虎咆啸于星空之下,配以空手禅拳对上那位动手之前掏出腰间酒坛的稍胖男子,那人一股脑饮下整坛美酒,一脸陶醉,随后掏出一柄势大力沉的长刀,脚下轻浮跌跌撞撞,但眼神空灵尽是杀气令人不敢直视。
曹轻侯方才明白,对方修有罕见的散人境界,借醉意空灵,有上乘的轻功身形。
再看苏长河与身材修长的黑衣女子对决,还未入幻境的苏长河与入境的黑衣女子可以说实力天差地别,这是体内气机根本上的差距。
入境之后气机会发生质的飞跃,有一门所托,有一境可依。
苏长河手持长剑凌空飞跃,跳斩直刺这类普通招式层出不穷。即便如此,身材修长的黑衣女子依旧不敢大意,脚步稳固之余,背后飞出一柄长剑,长剑不用手持,自在横冲直撞,每回与苏长河的长剑相撞时,苏长河都被震退几步,而身材修长的女子都能保持纹丝不动。
天下武人皆崇拜身上佩带七尺青锋的侠士,剑乃君子器,所以选择长剑为趁手武器的不最为常见,算是模仿,算是风气。
苏长河最先显现狼狈不敌之色,咬牙切齿就是死战不退,倘若战死在这途中有何不可?都是解脱,都是赎罪。
经过几次试探之后,身材修长的女子察觉到眼前男子实在不堪一击,倍感无趣便打算祭出成名绝招,随后身姿笔直嘴中念念有词,双手在胸前结印,体内气机渐渐汇聚。
女子默念过后,苏长河跟前瞬间有长剑伫立,长剑之中,是修长女子之前那柄飞剑做基,剑长忽然被放大直通夜空高处,一条巨蟒莫名出现并盘于剑上而吐信,嘶嘶作响。
该女子最终玩味般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死在此招之下的人无计其数,蟒汲亡者气机,我得一份功力,虽然你还未入境,用此招杀你对我无益,但是看在你勇气十足的份上,此招算是给你的尊严,你不冤。”
苏长河感觉汹涌气机扑面来袭,倍感乏力之下已经无力持剑,自是明白反抗只是徒劳,已是闭目等死的姿态,嘴角生出笑意,已将生死看轻。人将死,只是不稀罕这来自于怜悯或是嘲笑的尊严,不要也罢。
布衣镇外这处人烟罕至的空地,刀光剑影气机弥漫将方寸之间照射的犹如白昼。万千气象互相纠缠直达天庭,即使算不上仙人博弈,也是喧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