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冷淡了下来,显然南屋女子和东屋男子也在期待着答案。
西屋先生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手指头放在破烂的书桌上轻敲着,事实上,从出现开始,他的手指就在有节奏的轻敲,时轻时重,传出“咚咚”的轻响声,这似乎是他个人思考时的小习惯。
良久,西屋先生才停下了无意义的敲动,出声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猜他一定很想拔掉盖同温盖同文两兄弟。”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情,盖家出身士族,出过很多士家名帅,盖同温更是景泰帝时就留下的老帅,盖同文也是久经沙场的名将,不只在士族中,即使是勋贵中也对盖老帅很是敬服。天顺帝从继位始就毫不掩饰的表示出对士族文臣的厌恶,却对武将勋贵表现出莫大的宽容,这极大的笼络了大部分的勋贵和一批不以仕文出名而以治军显家的士族,比如盖家。
但从盖家的角度讲,群体的利益要优于一家的利益,身为千年诗礼传家的士族,因为眼前的丰厚利益而脱离士族这个庞然大物是极其危险的,一旦失去天顺的宽容,士族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前撕碎无耻的背叛者,勋贵也不介意从盖家身上咬下一两块肉来贴补自身。
所以在和天顺帝经过一段时间如胶似漆的蜜月期后,盖家就逐渐的回归到士族大群体的集团中抱团取暖,盖家的不识相触怒了帝国的至尊,天顺想对盖家动手的心思在高层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严峻的政治形式下士族一致对外,贸然下手容易引起剧烈反扑,如此,盖家才没有走上十年前公羊家的老路。
“可我听说,此次飞熊军统帅的人选,盖同文与许光风并列其中。”
“纯粹的假象,天顺帝从没有想过许光风以外的任何人选,”西屋先生斩钉截铁的道,“也许盖同文只是个诱饵,能够诱出什么大鱼也说不定。”
东屋男子想到了什么,掩饰不住的惊叫道:“不好!”随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离去前说道:“今日有事,改日再会!”话音刚落,就出了房门不见了踪影。
其他三人见人已离去,心中也不禁生出些惶恐的念头,想急于回去检查自己的布置有没有疏漏之处。
南屋女子站起来说道:“既然如此,今日不妨就到这里。”
“如此也好,诸位回去严加防范,谨查疏漏。后续女巫计划我会择日送到诸位手中。”北屋出声道。四人中只有他知道另外三人的身份,另外三人同样也知道他的根底,由他作为掌局者最为合适不过,无人会反对。
三人相继离去,破败的小屋归于平静,重新变成偌大乾京中不起眼的小角落。
话分两头,最先离去的东屋男子在街角处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七拐八拐后又经过了几轮换车,回到了在乾京的府邸,之前安排的探子先后回府,全都没有查到另外几人的马车去向。
“果然足够谨慎,”东屋男子点点头,“安排下去,书房周围戒严,不准任何人靠近。”
另一边,西屋先生的马车停靠在街边,不一会,一辆运粪车经过马车旁,拉粪的老汉借着挥手擦汗的时机,将一道细小的竹签从窗口丢进了马车后,就匆匆推车离开了。
西屋先生取出纸条看了一眼,就随手将纸条捏成了沫。
“原来是洛王府,过够了三百年金丝雀的生活,现在想要挣脱束缚,逃出金笼了吗。”西屋先生自言自语道,他又等了一会,却始终不见另一个竹签投进。
“分明是个女子,杀性倒挺大。”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车夫面无表情的挥鞭赶马,周围数个游客模样的壮汉,分散在马车周围,紧随着马车前进......
——————————————————分割线
许生跟在小太监的身后,悄悄打量着东宫的建筑风格,企图从中揣摩出太子李晋的性格特点,是尚豪奢还是崇简朴,是好热闹还是喜清净,等等。
然而李晋也不过才去年住进东宫而已,十岁之前他一直养在长信宫许皇后的身边。东宫的风格依旧保留着天顺帝当太子时的样子,高贵又不乏含蓄,豪迈而不失典雅。
许皇后送到紫春宫的奏书石沉大海,天顺帝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皇后无奈,只能自己下了一道懿旨,让侄子许生去东宫陪伴儿子读书。
“小公公,太子在东宫住的还算舒坦吗?”许生越观察越觉得不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
小太监知道他是皇后的侄子,不敢怠慢,“公公不敢当,小侯爷叫声刘小楼就万分赏脸了。”小太监刘小楼陪着笑脸应声道,“一开始不太习惯,殿下嚷着回娘娘那,后来住久了倒也顺心,最近还拆掉了南边的燕雀亭,说是挡了看燕雀湖的视线。”
许生有些惊讶,因为据刘小楼话中的意思,太子拆燕雀亭是少数几次甚至是第一次兴建行为,这说明东宫大部保持着天顺当太子时的景象,可是一个拥有如此高雅品味的太子和一个厌文喜武,兴兵好战的君王实在是不大相似,让人费解。
“许是我太过自作聪明,如此观人,压根就没个准头,我还是一字一句照着父亲说的做吧。”他暗想。
多听,多看,少说,这就是许光季要求许生入宫陪太子读书做到的基本条件。
东宫相比于整个皇宫并不大,只是皇宫东边的一个宫殿建筑群,因“东”时属春,色属青,所以也叫“春宫”、“青宫”,昭武至今十八帝,这里总共住过三十四位太子,其中只有十五位从东宫走进了乾元殿登基为帝,从此高居太极殿上的宝座掌控天下,余下十九人不是被废就是被杀,无一安得晚年。
太子李晋正迷迷糊糊的享用精美的早餐,皇室规矩森严,绝不允许存在太子嗜睡懒惰的情况,宗正寺宗法堂至今供奉着宣武帝赐下的“节制鞭”,名义上可以上打昏君,下打佞臣。但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权力,乾元三百年历史上活蹦乱跳的奸相昏臣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这个事实上的伪命题。
李晋感觉身边的小宦官刘小景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昏昏欲睡的他迷糊着眼抬起头来,就见堂下站着两个人,稍微眯了眯眼,才看清其中一个是刘小楼,而另一个......
“是你!”昏昏欲睡的李晋立刻有点兴奋了起来,指着许生道:“你不是上次那个谁,是谁来着?许什么。”
“殿下,我是你的表弟,我叫许生。”许生恭敬道。
“噢,对,许生,我的表弟,”李晋想到了什么,兴奋道:“原来母后给我找的新伴读是你啊,我还以为又是什么赵公子王公子呢。”
许生不禁好奇道:“娘娘给殿下找过很多伴读吗?”
“倒也没有很多,”李晋拉着自己的小表弟走到窗户边,指着外边道:“才两个而已。”
窗户的外边就是蓝锦碧绸的燕雀湖,湖边绿柳和白杨依序间隔,错落有致的排列在丰沃的土壤上,离湖最近的一颗白杨上,倒吊着两个十四五岁、身着锦袍的少年,清风阵阵,吹起他们的衣角,依稀看见狰狞的鞭痕和伤口。
许生眯着眼打量着倒挂的二人,第一次觉得身旁的太子有些超出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