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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走后没多久,牛为乐浑身就有些若有若无的发热,他以为是水热,自己一天没进水米,喝点热水有些发热,也属正常,没当回事儿,习惯性的打坐运功调息,那股热劲儿,也就随之消失了。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厚重的铁门,“咣当”一声开了。

听到开门声,牛为乐慢慢的睁开了眼,他看到老张右手拎着个三四层的大木头饭盒,左手拎着两坛酒,晃晃悠悠的就走了进来。

“还傻愣着干嘛,赶紧的过来帮忙,想累死我老头子吗?”老张气喘嘘嘘的说道。

牛为乐赶紧起身上前,快走两步,接过了饭盒,饭盒有些重,沉甸甸的,怪不得老张喊累。

“老总啊,您这是把饭店搬来了啊,整的菜有些多啊。”牛为乐笑呵呵的打趣着老张,嘴里却不争气的传出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瞧你那出息,要不是看你顺眼,都懒得搭理你。”老张揶揄的说着,顺手把门从里面儿带上了。

屋里开着有些昏黄的老灯泡,老张看着晃悠悠在前面走的牛为乐,又看了看手中的两坛老酒,开口说道,“行了,别太靠里,灯下面儿就行,亮堂。”

“好来,听您的。”

牛为乐走到灯下,趴在地上,装模作样的吹了几口气儿,老张过来,跟他一起,把饭盒里的菜都拿了出来。

四荤四素,鸡鸭鱼大肘子满满四大碗儿,席面儿上的硬菜,齐州百姓俗称的四大件儿,婚丧嫁娶用来撑门面儿的,齐了。

还有那大盘的油炸花生米,醋溜土豆丝,姜汁儿松花蛋,还有一小盆儿拍黄瓜,全是齐州人的喝酒硬菜,一个不缺啊。

三俩好友,甭管是街头小摊儿,还是屋里大排档,会喝酒的人就离不开它们,一口齐州的老酒,一粒儿花生米,心里热乎嘴里脆,土豆丝,松花蛋,拍黄瓜,一样样儿菜吃过去,一口口儿酒喝进来,那滋味儿,喝酒带劲儿。

“嘿嘿......老总,您行啊,一看这菜,就是喝酒的行家啊。”牛为乐啧啧称赞,这些菜,喝个酒,每样儿都应景儿,下酒啊。

“少贫嘴,别杵着了,赶紧坐下,开整,晃来晃去,看的眼晕,有菜还堵不住你的嘴。”老张早已席地而坐,吆喝着牛为乐赶紧坐下来。

牛为乐坐在了老张的对面,接过老张递来的酒,一看不得了,齐州老窖正宗三十年。

楞了。

“傻小子啊,咋就楞了?”老张笑的有些得意,“没见过呢,还是没喝过?”

“见是见过,喝也喝过,可他娘地,在这种地方,喝这种酒,蝎子粑粑,独一份儿啊。嘿嘿.......”牛为乐笑着挠挠头,接着又叹了口气,说道,“老总啊,您这酒菜,三瓜俩枣儿的,办不了啊。”

“瞧给你吓的,三十年前买的,藏了三十年而已,不值几个钱儿。”看着牛为乐的憨样,老张浑不在意的说道,边说边解开坛子上的酒封,拿下倒扣的老瓷杯。

牛为乐手就一哆嗦,差点儿没把酒扔地上。

三十年前的老三十年,如今别说是齐州,就是整个南平,甚至整个中州大陆,三十年前的存货放到现在,恐怕也不会太多吧,要想喝得到,买是买不着的,只有那些个名门贵胄家的老不朽们,才能偶尔拿出来,小酌个一杯半杯,就这还得关门闭户跟防贼似的,不让人给撞见,抠门儿的跟绝世珍宝似的。

平常富贵人家,就算再有钱,也不过是拍卖场里打生打死,能不能得的到,还得看财力大小,这底子薄了,连拿来装点门面的机会都没有,一杯酒而已,阵仗大的很。

今儿牛为乐算是开眼了,一个看禁闭室的普通大爷,竟然为了跟一个嫌犯整两口儿,一下就拿出了两坛,大爷果然还是大爷,出手不凡,脑子就算没坏掉,也是拎不清,不懂得好酒不外漏的道理嘛,敝帚自珍都不会。

“嘿嘿......您老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放眼整个中州大陆,谁不知道,这齐州老窖三十年,一杯千金世难求啊,您老这个还又藏了三十年?”

“牛为乐啊,老总老总的叫着别扭不?一声接着一声跟骂人一样儿。”老张也不接牛为乐的话茬,自顾自的一语叫破了牛为乐的名字,有些厌恶老总这个名号似的问道。

“嘿嘿......”牛为乐笑着放下酒坛子,搓手傻笑。

当然别扭了,现在的人称老总,早已没了原来的敬畏,总觉得跟叫强盗恶霸,没啥两样儿。

“不嫌弃我是看门儿的老头子,叫我一声老张,这么多年了,习惯了,听着顺耳。我倚老卖老叫你声小牛,亲近。”老张边收拾手头的老瓷杯,边说道。

“老张好,老张好,比老总亲近,叫着舒坦。”牛为乐从谏如流,口水张口欲滴。

又搓搓手,麻利的解开酒封,扣下老瓷杯儿,拿着酒封小心翼翼的擦拭,嘴里念念有词,“老张啊,这老三十年,喝是喝,但你我非亲非故,我也不瞒你,就我家的三瓜两枣儿的,这顿酒喝了也是白喝,回头您老可别后悔,要是真后悔了,睡不着觉了,就来找我,老三十年我没有,可满大街的齐州老酒,我管够,回回让你竖着来,横着走。嘿嘿......”

“呵呵......这再好的酒啊,也得有人喝,没人喝的酒,就算再好,也不过是老的发霉的一坛子马尿。还有啊,这好酒啊,一个人喝也没味儿,得跟值得喝的人喝,跟会喝的人喝,不然无处显摆嘛,你说好,别人喝不出来,那多丢脸,得让会喝的人心服口服,主动竖大拇指,说一声好酒。总不能再过几年,跟着我进棺材板儿,找那些个孤魂野鬼坐而论酒吧,死都死了,喝不到嘴里啊,味儿都闻不上,干着急嘛。”

老张啰里啰嗦一大堆,酒还没喝,就有些醉了,酒话一说,停不住。但牛为乐觉的老张的话,讲的在理儿,一个人喝闷酒,再好的酒,也是糟蹋,哪有跟酒道中人,品而喝,喝而论,面红耳赤,惺惺相惜,来的其所。

就听老张接着絮叨道,“我看这门儿,也有十来年了,形形色色的警察和犯人我也见过不少,但警局这个地方啊,啥都好,就是腌臜事儿太多,不能乱说话儿,说多了惹祸,今儿是警察明儿就成了犯人,今儿是犯人明儿摇身一变就成了人上人,活的死的,好的坏的,真的假的,老头子我两眼昏花,看不透啊。老了老了,孤身一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挣下。”

老张说,今天是真看对眼儿了,跟牛为乐就是投缘儿,看了那么些人,属他牛为乐卓尔不群,骨子里透着一股与别人不同的精气神儿,少了市侩,少了铜臭,多了灵动。

用齐州的老话讲,牛为乐是要有大出息的人,他老张,人老眼不瞎,一眼就相中了他。

末了,老张说,老了嘛,看到出色的小伙儿,就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一样儿出色的很嘛,难免有怜惜之情,同道中人忘年交,人生大幸,憋了几十年的老话儿,再不拿出来说道说道,过了这村儿,可真就只能跟鬼说了,这老三十年,也跟这憋心窝子的话儿一样,命该如此。

牛为乐听着老张的话,哈哈大笑,“我说老张啊,你这夸人和自夸的本事,天下一等一的高,想喝酒吹牛了,就喝,还找那么多借口,个个清新脱俗,比这酒一点儿不差。”

小牛狐疑,老张倒酒。

酒汁儿微黄,浓稠坠坛,香气优雅、舒适,绵长不断。

老张和小牛同时深吸一口气,牛为乐就觉的毛孔舒张,浑身舒泰,赶忙端起了酒杯,凑在鼻子上,又是深深一吸。

“好酒。老张,走一个。”牛为乐迫不及待的说道。

“年轻人就是耐不住性子,来,走一个。”笑呵呵的,话还没说完,老张的酒就到了嘴里。

牛为乐一看老张比他还猴急,说了句,你个老张真不地道,人老鬼精,滋儿一口就喝了进去。

一股热辣辣的火,从头到脚,余味儿悠长。

赶紧再来一粒儿花生米,嘎嘣脆,酒香米儿也香。

“多少年了,没享过这口儿了,还是当年的老味道。”老张陶醉的摇头晃脑,啧啧有声。

“越老越香,只怕您老当年,也没这样的口福吧,嘿嘿......”好酒一喝,话儿敞开了说,牛为乐才没那么多束缚,喝酒嘛,得喝高兴了,束手束脚,不如不喝。

“呵呵......可不是嘛,这三十年和三十年,哪能一样儿,人是物是人非,酒是愈老愈香。”老张浑不在意牛为乐的打趣,有些缅怀,也有些唏嘘。

“老张,唏嘘个啥,想起了什么往事儿,您就讲讲呗,喝酒吃菜听故事,醒后有余香。您年纪大了,故事多,我还年轻,阅历浅,老酒就老故事,新人听心事儿,别有一番滋味儿嘛。”牛为乐夹了一块儿黄瓜,放在嘴里,意味深长的说道。

“陈芝麻烂谷子,霉都霉了,你愿听我这个糟老头子叨叨?”老张呵呵一笑,对着牛为乐举起了老瓷杯。

“我就好这一口儿,长见识。来,走一个。”

老瓷杯一碰,一口酒下肚儿,老张嚼了一粒花生米儿,满口喷香,说道,“那我就叨叨叨叨。”

牛为乐嘴嚼黄瓜,笑而不答。

老张说,他叫张乙,甲乙丙丁的乙,这些年这名字喊的人少,自己都快忘记了,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这名字啊,就是个称呼,说不定很快就变成张甲了。

牛为乐嘿嘿一笑,就说,“管他张乙还是张甲呢,老张就挺好,万年不变,叫着亲切。”

昏黄的灯火,如老僧入定,一老一少,你一口我一口,老张讲,小牛听,酒香诱人儿,菜味儿合口,故事耐听。

老张说,他自小父母死的早,吃百家饭长大,早不记得自己出生时的名字了。后来是无儿无女的养父母收留了他,养父母家境挺好,人更好,他们说人总得有个名儿,不改姓只起名,他姓张,就叫张乙。养父母从没亏待过他,读书上学,一样儿不少,视如己出。

牛为乐不免唏嘘,听着老张的话,就想起了自个儿,想起了师傅,同样无父无母,比老张更惨的是,连个姓都是随师傅,对此他并不在意,毕竟没有师傅就没有他,师傅嘛,天底下最好,既当爹又当妈,打着灯笼难找。

双手端起酒杯冲老张一拱,对老张说,“来,老张,走一个,为你,为你父母,更为你养父母”。

小牛说的动情,喝的痛快,身有同感。

老张呵呵一笑,一饮而尽,满脸沧桑。

“哎......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啊。”喝完酒,老张叹了口气说道。

牛为乐夹了根鸡腿给他,自己啃着一根,就听老张说道,后来,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夜之间养父母接连逝世,又留下自己孤身一人。乡里乡亲的就说他,生来带煞,克父克母,见他如遇瘟神,避而远之。

那时的老张,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抵不过人言可畏,对乡里乡亲的话儿,深以为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颓到底。

老张说,这三十年的老酒,是养父母留给自己的最后的遗物了,往事如风,该过去的总归要过去,喝完就再也不惦记了。

斯人已逝,睹物思容,这些年,他过的苦。

牛为乐举杯,老张释怀。

老张说,看到牛为乐的第一眼,就觉的跟他年轻那会儿很像,仿佛就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今日与往昔作别,忘却此生数十载,酒香人无,再无念想。

牛为乐摸了摸脸,有些夸张的开玩笑说,“老张啊,你不害臊么,就你这模样儿,再往回倒推三十年,也比不上我帅,草鸡就是草鸡,变不成凤凰。嘿嘿......”

老张也不恼,呵呵一笑,对着牛为乐就说道,“你懂个屁啊,看你这么小就不学好,不知活着不易,来这里作践自己,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能有我现在一半好,你就烧高香吧。”

“嘁”,牛为乐咧嘴,不屑一顾。

他有些见不得老张的悲戚,故意拿老张开涮,果然有效果,气氛不再压抑。

老张瞪眼,滋儿一口,喷着酒气说,“我若说的不对,三十年后随你姓,就叫牛乙。”

“嘿嘿,此处当有酒,来,再走一个。”

牛为乐乐呵呵喝酒,待放下酒杯,吃了口菜,闭上眼睛,细嚼慢咽,仔细品味儿。

突然睁开眼睛,开口一字一字说道,“牛乙就算了,三十年太远啊,我怕你等不到啊。”

老张愕然,酒嗝打的杀机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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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从来没写过长文,不知不觉今日满十万,有些小欢喜,感谢这些天关注、支持我的书友们,你们是一路支撑我写下去的动力,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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