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警局的会议室里,赵浩南不开口说话,大家就这么静静地僵着,偌大的房间,静悄悄,就只有众人的呼吸声。
牛为乐垂死的状态,在他赵浩南看来,哪里是假的呀?面容枯萎,气若游丝,口吐鲜血,脉搏微弱,怎么看,都是只有一口气吊着,他就有些恍惚,就好像刚才的牛为乐,只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两人荒诞不经的说了半天,仿若就是他牛为乐临终的告别!
虽说二人在看守室内,无厘头扯皮,吵吵闹闹,搅和了这一大阵儿,其实从心底里边儿,他赵浩南还是很看重牛为乐的。自西云军五十年前名震中州以来,就从未出过孬种,牛为乐就更不例外,甚至比他当年所见过的所有人都更加优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绝对是西云军不可多得的人才,年纪轻轻,本领高强身手好不说,看似嬉皮笑脸,实则思维缜密,条理性极强,更是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敏锐洞察力,最为难得的是,他牛为乐比同龄人拥有更为强大的内心,能伸能屈!论坚毅,他不输任何人,深陷囫囵依旧心忧国家,不论身处哪个环境,心中始终有南平,生和死难吗?任你困难重重,高山万仞,他牛为乐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敢以身为饵置身险境,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论韧劲儿,遍观齐州当代青年更难出其右,任尔东西南北风,受再大的委屈又怎样?都是身外事儿,微微一笑,不放心上,云淡风轻平常,谈笑嬉皮如旧!
赵浩南心中感慨,如此少年再多些,该多好,别说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是荡除他南平周边的虎豹豺狼,又有何难。
目送邢雨将牛为乐送去医院,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叶寒,多派几个人去,把牛为乐给看好,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叶寒心领神会,让邢雨带了一伍的人跟去,算是重兵看守,又是变相保护。
“咳咳……”
轻咳一声,赵浩南环顾左右一周,打破了压抑沉寂的气氛。
陆通和陈有德如闻惊雷,就觉得心头一紧,听赵浩南说,“说说吧,此事该如何处置?你们步行街警局给个意见!”
二人就看向叶寒,等待着他的回复,毕竟他叶寒才是这步行街警局的最大的头儿。
就见夜寒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水,看向赵浩南缓缓开口说道,“赵局长,此事儿出的急,我前脚儿刚从齐州医院看望宋竹回来,您就来了,医院的情况还好,宋竹虽然重伤在身,但是性命无虞,为使宋竹能够尽快康复痊愈,我已将他转移至医疗条件更好的齐州警局医院,并且安排了专门的人守,负责照看他,他那边儿,我保证万无一失,绝不再给赵局长您捅娄子,添麻烦!至于整个事件当时的具体情况,请赵局长恕我失职,有些事儿呢,我还不太清楚,还是请副局长路通和队长陈友德介绍下情况,正好您也亲自给我们指导指导,若是我步行街警局处置不周,还望赵局长周全。”
见赵浩南点头,叶寒便看向了另外两人,略一打量,冲陆通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陆副局长,有劳!”
陆通心里就是一喜,但脸上不露声色,早在赵浩南开口相询之时,他便想抢着回答,以便争取有利局势,奈何位卑职低,有赵浩南在的场合,他还不敢篡越,心想还好他叶寒没有乱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还算讲究,如此正好,省了一番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至于犯了以下扛上的忌讳,被赵大局长小觑了,对以后的仕途升迁产生深远的影响!
他转头看向赵浩南,略一沉吟,缓慢而清晰的说,“赵局长,既然叶局长说由我来向您汇报,分内的事儿,本理所应当,但有叶局长在,还请赵局长,恕我陆通位卑不知礼数,怠慢了您。”
赵浩南看了一眼陆通,点了点头不说话,心想这陆通可以呀,杀人不见血,敢把他赵浩南当枪使,以退为进,话里话外都指向了叶寒的失职,幸好叶寒是他师弟,不然换谁在他赵浩南这个位置上,这个亏他叶寒可就吃定了,一顶玩忽职守的帽子,怕是摘不了了。
叶寒瞅了一眼陆通,眼神冰冷,心里默默的记下了这笔帐,虽然陆通这次做的是无用功,可保不齐,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还得吃陆通的闷亏,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账他日算,他叶寒只要逮到机会,一定会连本带息加倍奉还,倘若陆通干净还好,若是底子不清,别怪他叶寒心狠手辣,定让他万劫不复。
一旁的陈有德还在入定,可他对局长叶寒的话听的清楚,领会的也不差,原本还在思考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的发言,但是听了副局长陆通的话儿,背后发凉!相处这么些年,他太了解陆通了,别看这会儿没他陈有德什么事儿,可既然陆通已经给叶寒挖下了坑,待会儿,就必然会拖自己下水,按着陆通以前的酒话儿说,就是打仗亲兄弟,哥上了,兄弟你也别看着,左右帮衬着点儿,哥就吃不了大亏,赢面儿就大,功劳的事儿谁都有份儿,一个都别想跑。
心中暗骂,狗日的陆通,还是那个德行,可他陈有德,早已不是那个陈有德了啊,这哪是拉兄弟下水,是请他陈有德入坑啊,左一个叶寒,右一个陆通,中间一个面沉似水的赵浩南,左右为难,中间难做人,今儿怕是在劫难逃了,一个应对不当,比局长叶寒会更惨。
就听副局长陆通,慢慢的说道,“赵局长,叶局长,此事儿呢,并不复杂,起因还是张为民和伍涛的死,当时陈有德队长在看守室里对牛为乐用刑,来回巡逻的兄弟们,不明真相,都还以为凶手就是牛为乐,也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毕竟死的是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兄弟,便有些群情激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着即使不能报仇,能替死去的兄弟出口气也行。陈队长呢,见此案尚无定论,一时半会也无法给兄弟们解释清楚,也是体恤下情,为了给兄弟们一个交代,便灵机一动,想着让弟兄们,每人象征性的打上个一两拳的,先消消气,反正有人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不曾想,宋竹报仇心切,下手就狠了点儿,没把握住分寸,在场的邢雨呢,也是救人心切,为了避免出了大娄子,便出手打伤了宋竹,还好,都只是受伤,并无性命之碍。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虽有意外,但并未失控,人非草木谁能无情,此事儿,事出有因,我个人以为情有可原,没必要深究,当然了,要是赵局长和叶局长,觉得有必要,我和陈队长,一定会一查到底,按照律法条文儿,一一追责。”
说到最后,陆通拔高了声调儿,把赵浩南和叶寒的称谓咬的很重,顿了顿喝了口水,见赵浩南眉头有些紧,心中就有了数,自己的话儿,赵局长肯定听明白了,明白就行,有无效果不能只看眼前儿,得看长远,这一剂眼药,算是抹上了。
放下茶杯,陆通就说,“赵局长,叶局长,我要汇报的就这些,若还有遗漏,就请陈有德队长补充。”
见赵浩南皱眉点头,陈有德心中就骂娘,陆通这个王八蛋,果真把他推进了坑里,整个过程一说,他陈有德就是始作俑者,还他娘的装腔作势当好人,推一把再拉一把,当了表子还立了牌坊,末了一句说的比唱的好听,按赵他陆通的说法,他陈有德就是一个待罪之身,还他娘的如何立身事外,品头论足,说出的话儿,谁信?
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儿,又该如何说的陈有德,听到了局长叶寒的声音,如获大赦,再也不当入定的老道,赶紧投去感激的一瞥。
就听局长叶寒,紧接着陆通的话儿说道,“赵局长,如我局副局长陆通所言,此事还真是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但我问过了宋竹,也问过了医生,他宋竹所受之伤,确实有些重,可并不在胸口,是在后腰,也就是说,致使他伤重的不是邢雨而是牛为乐,警局的兄弟们可以不追究,但我觉得定牛为乐一个袭警,不为过。”
叶寒一番话儿,明显有所指,他陆通不是要为牛为乐开脱嘛,好啊,那他叶寒就往死里治牛为乐,他陆通能耐啊,真当自己是警局的一把手了,让他汇报是给他脸了,还敢见缝插针,给他叶寒上眼药,第一次也就算了,失职就失职吧,事实如此,没什么好辩驳的,记下就是了,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管今天在场的是哪位齐州警局领导,都只是小错而已,没什么大影响,他叶寒可以不当场计较,可他陆通后面短短的几句话,来了个一而再,还是他娘的捧杀,把自己放在了与赵浩南对等的位置上,居心险恶,下手当真是狠辣,真当他叶寒是软柿子了,可以随便捏。
几句话一说,在场的诸位都明白,在南平袭警可是重罪,可当场击杀,没地方说理儿,律法最大,明文儿规定,谁都不行,更何况,牛为乐已经涉嫌杀警,虽还不确定,但是一个袭警的罪名,再怎么洗也摘不掉了,若是再来一个袭警罪,就这两个袭警罪并罚,判个终身监禁,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凭着他牛为乐在警界的恶名,即使不死,也再难从监狱里脱身,被狱警们略施小计,就整死了,那他陆通费劲周折,保下了牛为乐的命,还有屁的意义。
瞥了一眼陈有德,叶寒也端起了茶杯,轻吹浮叶,小口慢饮。
陈有德见势,赶紧补充道,“赵局长,恕卑职陈有德插嘴多话儿,事发之后,我和陆副局长一起,询问了邢雨,也看过了当时看守室里的监控录像,确如叶局长所说,牛为乐以膝盖顶在了宋竹的后腰处,从录像上看,宋竹当时被顶飞了至少有个两三米,可见牛为乐下手很重,那一膝盖势大力沉。”
对叶寒的话儿,陈有德领会的很到位,只讲事实,也就是局长叶寒所说的事实,其他一概不谈,神仙打架的事儿,他陈有德倒是想参与,奈何心有余力不足,能不能自保,还得靠叶局长,至于陆通,去他娘的吧,念狗屁的旧情,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与陆通再相处,便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是有机会踩上他陆通几脚,陈有德绝不手软,心里再不会有半点儿别扭,他陆通做的了初一,就别怪他陈有德做十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陆通脸色有些难看,冰冷的看了看陈有德,又看了看叶寒,目光最终落在了赵浩南处,他沉声说道,“赵局长,我与陈有德确实是观看了那段儿录像,不论是邢雨口述,还是录像的记录,都能证实牛为乐的行为,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自然反应。当时他正被吊着,又深受重伤,整个人都处在连续的被击打过程中,特别是宋竹的那几拳,力道着实不小,牛为乐前后晃动的幅度有些大,与宋竹有些身体上的接触在所难免,即使要追究他牛为乐的袭警之罪,我觉的只可从轻处置。从大局出发,我个人认为,没必要把此事闹的沸沸扬扬,毕竟牛为乐涉及的案子,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不说齐州,就是整个南平,恐怕都已人尽皆知,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再说了,不管是什么事儿,总有一些人唯恐天下不乱,见风就是雨,居心不良,心怀叵测,这事儿真要是被他们利用了,叶局长作为警局的一把手,陈有德作为当事的主导者,邢雨、宋竹作为现场当事人,还有上上下下几十号兄弟,都会被挖出来,波及面儿太广,一个警局丑闻的爆炸新闻,不比禁闭室杀警案影响小,况且两件事儿的主要人物还都是他牛为乐,想不火都难,必然有损我齐州警界多年声誉,甚至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沉重打击,赵局长您多年的心血,也有可能付诸东流,实在得不偿失。”
一口气讲了大段话,陆通有些口干舌燥,要不是叶寒和陈有德联起手来,非要定牛为乐的袭警罪,他陆通才不敢如此说话儿,堂堂步行街警局的副局长,主动为一个犯人开脱罪责,已是有失身份,还他娘的用丑闻舆论来威胁齐州警局最大的警察赵浩南局长,他陈有德说完了就后悔,借他个胆子,都不敢再说第二遍,赶紧低下头,双手捧着茶杯,停在半空,不喝也不放,心有余悸。
外人看来,好似冬日里,捧杯,暖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