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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蜀京城名叫大都,地处大蜀版图最中央的位置,那里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但在风水学上,那里也是虎踞龙盘之地,风水极盛,乃是兴龙之脉。

而李希传之前所在的万寿山,乃是蜀国极北之地的锦州,由于常年凛若寒冬,所以人烟稀少,整个州郡也不过才万户人家。

而且锦州距离京城最少也有四五千里的路程,李希传是进了一品境界,但终究不是陆地神仙,没办法一掠千里,甚至五千里。

所以落下之后,到了锦州城内,便就老老实实的找了家客栈。

毕竟已经三十年过去了,这些仇得报,但不能急于一时。

好在李希传三十年前也是个风流人物,又是京城麓山书院的小先生,口袋里也还有几枚纹银,先是好好的吃了一顿,然后洗了个通体舒泰的热水澡,换了身衣裳。

洗去一身纤尘,原来李希传也是个长相俊俏,面如冠玉的公子哥。这般相貌恐怕走出去,也会让这世间多数女子心生倾慕。

只不过如今的他总是眉头紧皱,面色阴沉,属实不好让人相与。

时值正午,李希传下了二楼,来到大厅,要了一斤酱牛肉,又要了两个小菜,就着锦州独有的烧刀子喝了起来。

烧刀子酒性极烈,之所以叫烧刀子,就是因为此酒饮下之后便觉得有一团烈火,从喉咙顺着胸膛一直烧到胃里,那般烈劲儿就跟刀子剜肉一样。

李希传挺喜欢这烧刀子的,尤其是这种入喉之后的感觉,深入骨肉,却是痛快淋漓。

他这人以前就生性豪爽,朋友也多,当年最喜欢的就是与三位师兄喝酒。

大师兄赵敬亭是蜀国皇子,除却课业之外还要帮助皇帝理政,所以时刻要清醒,喝酒最多就是一杯,一杯之后如何劝酒,他都不会喝。

二师兄徐峥就更不要说了,一个体型魁梧的书呆子,长着个豪爽武夫的外貌,却是个酒肉不沾的书生,整日里都是君子当无癖以及之乎者也那套。

他最喜欢三师兄赫连清明,虽然三师兄是南蛮子那边的皇子,而且是以质子的身份进入书院,但他这人与李希传最像,敢恨敢爱,也会喝酒,爱喝酒,懂喝酒。

只是可惜,当年夫子那件事情之后,终究四人只能是反目成仇。

而且当年的始作俑者赵敬亭,也是他的大师兄,联合整个南北两座天下的二品宗师,共同刺杀夫子,并将他李希传差点毒死在万寿山上,这些事情,李希传都觉得仿佛还在昨日。

他不能忘,也不敢忘。

他之所以能活着到十七岁,就是因为当年夫子从战场上把年幼的自己捡了回来,并且带入书院。

在书院的之后十几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

李希传越喝越多,反而双眼越喝越明亮,等一坛酒见光,他才望着酒坛子喃喃道:“不如京城的二锅头好喝啊。”

别看这座州府人口稀少,但此时这间客栈里的大堂几乎已经满坐,只是并无什么达官贵人以及江湖侠客,都是本地平民百姓。

这也说明大蜀皇帝并不是昏君,知道轻徭薄赋,缓慢的增强国力,这才能让这种边陲之地的百姓也衣食富足,有闲余下馆子,喝酒聊天打屁。

这时,一道温醇的声音传入李希传的耳朵。

“这位公子,不知可否让在下与公子同桌,占一方座位?”

李希传抬头望去,来人身材修长,一身书生常穿的青色儒衫,背负长芨,至于相貌倒是平平无奇,只是皮肤黝黑,跟个黑煤炭似得。

这人眉眼间满是疲惫,风尘仆仆,一看就是长期舟车劳顿所致。

不过这时他正一脸歉意的望着李希传,见李希传望向他便连忙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看来也是一个性子腼腆的读书人。

李希传哑然失笑,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大堂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坐满了,唯独他这桌有空余。于是点点头,示意他可以。

那人道了声谢便就坐下,招呼伙计要了一碗锦州独有的特大碗牛肉面,却因为李希传在一旁,而拘谨的迟迟没有动筷子。

李希传越看这人越有意思,伸手招来伙计又要了一坛烧刀子酒,一杯递给读书人,一杯自己一饮而尽。

年轻人诚惶诚恐的接过酒,估摸着以为这酒大概也就是江南那种软糯的米酒,所以也学李希传的样子一饮而尽,谁知这酒剧烈无比,进了嗓子以后就跟一把烧红了的刀子一般。

一张黝黑的脸立马红了起来,拍着胸膛不停的咳簌。

李希传哈哈大笑,倒也没有取笑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位书生极为有意思,又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笑道:“没喝过酒?”

读书人这时已经缓过劲儿来,不过这次他可算是学乖了,举起酒杯,只是轻轻啄了一口,却依然觉得火辣辣的厉害。

一杯多酒下肚,读书人胆子也大了起来,“很少喝,一是没有闲余的银钱喝酒,二是也没有喝酒的时间。”

李希传又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若无其事淡淡道:“听口音,你是京城人氏?京城乃是世间最为富贵繁华之地,你一介读书人又怎么会来到锦州这等边陲小城?”

一身青色儒衫的读书人苦笑道:“京城富贵,那是对于京城的大人物来说的。在下肖乐,是京城边上的一个小小的读书人,家境……贫寒。

这不今年恩科没能中举,但总也不能在家里呆着,所以才想着负笈游学,多走走路,长长见识。毕竟当年夫子也说过,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夫子…

听到夫子两字,李希传神色一愣。他明明知道,肖乐口中的夫子是几千年前以儒家圣人身份得以飞升的孔夫子,并非他所熟知的夫子,但他依旧忍不住心里有些难受。

足足半刻之后,李希传才笑了一声掩盖过去,终究还是问道:“京城的读书人,那你应该是在麓山书院读书?”

“麓山……书院?”肖乐表情怪异,摇摇头道:“京城…没有麓山书院啊。”

“没有?!”

李希传瞪大眼睛,拍案而起,一瞬间想到了某个可能,厉声道:“不可能!整个京城只有一家书院!那就是麓山书院!”

肖乐被他吓了一大跳,他本身就是胆小之人,哪受得了如此阵仗,忙起身不停躬身告饶。

李希传这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激动了,将肖乐安抚下来,这才说道:“对不起,我先前有些激动了。只是我明明记得,京城应该是只有一家麓山书院而已。而且那座书院对全民开放,名气大的很,你不可能不知道。”

名叫肖乐的读书人想了想,然后拿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烈酒灼心,这才又借了几分胆气,先是看了看四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这才低声说道:“现在的京城的确只有一家书院,不过那座书院叫做房山书院,位于京城南边的房山山顶。而且那座书院如今号称贵族书院,只有王公大臣的子嗣可以入读。

还有……我只是听村里的老人说过,房山书院以前就是叫做麓山书院,而房山以前也叫作麓山,至于为何改了名字……”

说到这里,肖乐看了看李希传,欲言又止。

李希传淡淡道:“但说无妨。”

肖乐这次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脸色愈发的黑红黑红,深吸了一口气道:“听说三十年前,那座麓山书院的山主,做了谋逆的大事,才被朝廷从上到下整个清洗了一遍,从此再也没有麓山书院,取而代之的是房山书院。

而且,朝廷严令禁止任何人讨论有关于麓山书院的事情,违令者格杀勿论。”

肖乐好像是喝酒喝上了瘾,说到这里将杯子递了过去,李希传给他又倒上一杯,问道:“那书院里的人都死光了?”

肖乐拿着酒杯低声道:“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长辈说起过,此事株连甚广,朝廷里也死了不少官员,甚至连科举都停了五年之久。”

李希传点点头,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

他一直都知道赵敬亭这个人心狠,但没想到他会如此之狠。

不仅没有为麓山书院留下点种子,甚至将其在这个世界抹去的如此之干净。

不过也罢,既然世上已经没有了夫子,就算还有麓山书院,也不过是名存实亡。

就跟当年夫子的口头禅一样。

没什么卵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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