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开始变天了,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太阳,被厚重的云层掩盖了,一场冰雨又在酝酿中。
每次变天都伴随着大风,而且是风先吹起来,好像这风是给雨开路的,也像是给人们报信的一样,这数九寒冬,风也是硬,它所过之处都在颤抖着。
此刻,坐在巡抚衙门门口的彭家屏的脸色,也是像这天空一样,一点点的被阴云覆盖,一点点的在僵硬,一点点的在冰霜。
彭家屏坐在这门洞里已经一个多时辰了,这可是数九寒冬,门洞里的寒风劲头最盛,吹得他身上如万千钢针扎的一样疼痛。
相比于身上的冰冷,他的心里更冷,更心寒,他的耐心早就耗尽了,此刻支撑他的是倔强的脾气,是不服输的个性,是坚强的意志。
冯骐的一句“巡抚大人在处理重要公务”,就害得彭家屏在这寒风中等了一个多时辰,而且看情形,再等上一个多时辰也是不一定的,这就很少蹊跷了,彭家屏猜其中必是有鬼。
其实,一省之主的巡抚大人真的是日理万机,真的是政务繁忙,因为全省几百万的人等着他???,几万的官员等着他管理,一天几百件的公务等着他布置,这些个人事很是费精力和时间,所以说巡抚大人很忙也是正常的。
可不正常的就是,什么样的公务能让他处理上好几个时辰?这大冬天的,既没有灾情,又没有匪患的,按理他不用因为一件公务处理上好几个时辰。
除了处理政务耽误时间,剩下的就是接见官员需要时间了,可哪个官员有资格,能让一省之长的巡抚大人陪着说上好几个时辰的话,除了总督大人外,真的就没有了,可湖广总督德沛正在“病”着,他是不会来这的,况且他有事也是吩咐巡抚大人去总督府的,不会颠颠的跑这来。
除了总督,湖北省最大的官就剩下的布政使和彭家屏这个按察使了,他俩虽然名义上不是巡抚大人的下属,可现实中却要知觉的巡抚面前矮半截,他俩如果来件巡抚大人,也多是公务方面的,一般谈完公务就马上离开,所以呆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彭家屏想到既然自己这个按察使在这坐着,那么另一个重要人物就只能是布政使了,可如果是布政使在里边,冯骐应该早告诉的,这种可能性也就排除了,那么是什么情况呢?彭家屏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彭家屏脑袋里灵光一现,他想这个高其倬会不会与史贻直是一党?这一念头一起,彭家屏就明白了自己被晾在这的原因了,高其倬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高其倬这是在刁难自己,高其倬这是在变相的惩罚自己。
一想到这些,彭家屏使劲往地上唾了口老痰,并在心里骂了数遍高其倬的祖先。
“大人,饿了吧,要不我去卖几个汤包垫垫肚子,汤包是我们这的特色小吃,香得很?”站在旁边的常顺小声问彭家屏道,他也是感觉气氛不对,所以说话很是小心。
“不用了,在巡抚衙门门洞里吃汤包多不雅,这可是巡抚大人居住的宝地啊。”彭家屏回答道,他特意把“巡抚大人”四个字说得重些,显然是心起恨意了。
“要不我去求求门房老哥,让他再跑一趟给通秉一声,这都过午了,啥公务也该忙完了吧?”常顺斜眼看了看门房中坐着的冯骐后,小声提议道。
“不可,等着就是,巡抚大人可是日理万机啊。”彭家屏冷冷地说道,这次他没把“巡抚大人”四个字说重,而是把“日理万机”四个字说重了,这话充满了嘲讽。
常顺不再问了,只得硬挺着站着,他虽然年轻,身体硬朗,可也是硬撑着,因为实在是太冷了,这门洞里穿堂风很是厉害,夏天还好,这数九寒冬的,就跟刀子似的,他现在彻底是服了彭家屏了,这么冷的地方,他不但能坐得住,而且还是危襟正坐的姿势。
其实,彭家屏也冷得难受,他暗暗的在袖口里攥紧拳头,这是唯一抵抗寒冷的手段,他咬紧牙关控制着身子不抖,以至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彭家屏这么坚强地在寒冷中坐着,他也是在向高其倬示威,在向高其倬挑战,因为高其倬不但于公在包庇史贻直,于私再难为彭家屏,这就给了彭家屏整治和报复高其倬的借口,彭家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这个高其倬不得好下场。
相比于在寒风中挨冻的彭家屏,坐在温暖的客厅里的高其倬也是不好过,他虽然有了整治彭家屏的快感,可也是有了担惊受怕的压力,因为他这事办得自己都感到过分了。
因为彭家屏是来拜访他的,于情于理他都需要与他见上一面,哪怕寒暄几句也好,这才是官场应该有的样子,应该有的规矩。
令一下谨慎小心的高其倬今天做出这样的龌龊事的原因,就是他与史贻直的交情,他看不惯这个彭家屏来自己地地盘来调查自己的好友,这完全是出于私心。
真像彭家屏猜测的那样,高其倬真的是与史贻直交好,只不过不是同党,他俩只是在才学上惺惺相惜,政务上都是严肃对待的,可就因为这私底下的好交情,才是最重要的,才是令高其倬铤而走险的来惩治彭家屏的。
高其倬比史贻直大六岁,也比他早中士六年,他们都堪称神童,俩人都是十九岁中的进士,这在整个清朝都是少有的,可见俩人才学很是厉害,特别是高其倬,当时考的成绩很靠前。
俩人虽然都是才华横溢的人物,官做得也都很大,可真正的交集还是在这湖广任上,史贻直曾经做过湖广总督,是现在任湖北巡抚的高其倬上司,俩人在办理政务时开始交往,因为都是文人雅士,共同话题自然就多,慢慢俩人就从公交转为私交,从上下级的关系,变成了无话不谈的亲知蜜友。
史贻直突然被调离湖广任,高其倬就感觉事情不妙,他还提醒过史贻直,让他小心,当时史贻直无所谓,可不出几月就身陷困境,虽然乾隆是在暗中秘密调查史贻直的,可这秘密很快就被官场公知,高其倬一边替史贻直鸣不平,一边暗中抵抗朝廷的命令,每次调查史贻直的人来湖北巡抚衙门调查,他都是消极对待,就是他的上级,湖广总督德沛也在他这碰到过钉子,所以这个小小的按察使彭家屏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话虽这样说,事也这样做了,可高其倬还是心理很没底,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彭家屏是乾隆直接任命的按察使,是专门来调查史贻直的,这属于顶着皇命的,都说皇命难违,得罪了这个彭家屏也就是得罪了皇上,这可是很吓人的结果,也是很难收场的后果,因为皇上不但掌握着他的官途,还掌握着他的身家性命。
再有就是他听说这个彭家屏是个狠角色,是出了名的酷吏,出了名的难缠,他怕这样的人会不择手段办差,那样就会把白的硬生的办成了黑的,这可是这些酷吏所最擅长的。
还有就是彭家屏后边站着李卫和张廷玉两座靠山,一个是总督之首,一个是总理事务大臣,哪个都比他官级高,权利大,这也是高其倬有所忌惮的另外原因。
一想到这些,高其倬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屋里踱起了步子,他一边活动筋骨,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