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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过了内河,没有直接进大明门,倒是绕着弯儿跑了一大圈去了西边的西华门。

二人落了地便被城门处的侍卫要了腰牌查验。

之后又有一个身着青布贴裹,和颜悦色的小太监引领着二人,来到城墙边上的一个偏殿。

殿里也没什么物什,只摆着俩三张椅子,正中有一只边攀游龙扶耳,中纹吞云狻猊的大腹铜炉,透过气孔正向外吐着袅袅青烟,奇特的檀香扑面而来,令人神静心安。

杨秀才本低着头跟着前面急步走着,见进了殿才稍稍抬了抬头,只拿余光好奇地四下里去瞟着,不经意间却发现殿里最深处的椅子上正等着一名瘦瘦的中年太监。

明明是午时阳光正盛的时候,可他拿着拂尘,静静坐着,就是教人看不清面目,此人正是王山的叔父。

王山见到王振便径直跪了下去,眼泪立即就顺着胖乎乎的脸庞下来了,他委屈巴巴地说道,“叔父,有人污蔑您啊!”

杨秀才见状,连忙抛开刚才没能从大明门堂堂正正进宫的失望,也跟着跪了下去,以头杵地,眼睛只敢盯着跟前花纹细腻团密的地砖。

王振看着地上囫囵成一团的杨秀才,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倒不是见过这杨秀才,而是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或许那时也是这般的不名一文,这般的野心勃勃吧,为了些许可能的光明,便决然地像飞蛾一般往前冲。

但王振并不怀念那段岁月,而是打心底的厌恶这种感觉,便不再看那杨秀才。

转头对着一边正哭着的远房侄子淡淡说道:“你先起来吧,咱家看过那张帖子了,也知道了你是来和咱家禀告的,咱家自会处理这无君无父之人。

宫中大内,紧要之地,不便留你。你等且先回去吧。”

王山本以为得先唱一处叔侄哭诉的开场,再来场秀才述说对策的戏码,听到此话,只能收了眼泪无奈道:“啊?是,叔父!我俩这就回去。”

王山和杨秀才乘兴而来,却灰溜溜的败走紫荆城。

刚回到府上,王山指着杨秀才,冷冷道:”给我扒了这厮的衣服,还以为是个智多星,哪知道给大雁啄瞎了眼,看错了人。你娘的就是无用,啥都没有的无用!“

几个跟班听到这话,也不客气,手忙脚乱冲到杨秀才身边,刚刚扯开衣襟。

杨秀才奋力挣了俩下却挣扎不开,连忙大吼道:“且住手,我尚有一计还要献于衙内!”

王山听到此话,有些迟疑,又想到听听是啥计策再扒掉衣服也不迟,不行再赏给这穷秀才一顿好打,泄泄这心头之气。于是王山对跟班们摆摆手,阴恻恻的笑道:“哦?军师有何高策啊?”

杨秀才见跟班后退几步,才伸手抻平领子,整整衣服。

然后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指着桌上的揭帖对高山问道:“衙内,这纸如何?”

高山不耐烦道:“坊市场里最便宜的黄纹纸,几文钱一扎。”

杨秀才又道:“衙内,这字又如何?”

高山愕然一愣,字?文化人的事不懂啊,但如今不比昔日,还是要三分脸面的,便含含糊糊的说道:“还,还行吧。”

杨秀才哂然一笑,悄悄拿眼瞥那粗鄙衙内,觉得方报了刚才扒衣之辱。

这才胸有成竹的说道:“衙内,这字虽说模样还算体正,但实则没有风韵,不是我辈读书人所写。

而这纸我曾在摊市上买过,知晓乃东便门旁一家纸坊所产。

这纸虽差但除了读书写字一般人家也不会买来另作它用。这表明写帖之辈,乃穷苦之徒而非读书人!

最后这揭帖昨日还未曾出现,今日就闹的满城风雨,说明此歹人是于昨夜兴风作浪!”

杨秀才这番狗屁不通的推论却唬住了王山。王山站了起来,连忙请了杨秀才上座,虚心讨教道:“那先生教我该如何找到此人?”

杨秀才智珠在握,微微一笑说道:“衙内一来只需知道这附近几坊买过这纸的穷苦人家,逐一排查;

二来可以向更夫、巡查兵士悬赏线索。

此般双管齐下,定可以水落石出,衙内也能向公公邀功请赏,大大露上一脸!”

……

与此同时,杨贵早早的来到了王府值班。

他随意和同僚找了个内急的蹩脚理由,瞅空找到了当值太监舒良求见朱祁钰。

舒良见是王爷的心腹,便带着杨贵走过照壁,绕了正殿,来到操场之上。

朱祁钰正满身大汗的跑着圈,见平日里总是疲赖模样的杨贵难得一脸正经。

便停下,扶着膝盖喘气,旁边一直跟着的张永连忙躬着腰,拿着一块细纹团龙的红色绸缎细细给朱祁钰擦着脸上脖子上的汗。

待一会喘匀了气,便直起腰来,引着这人回了书房,坐在座上,朱祁钰对着杨贵缓缓道:“杨校尉,你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杨贵施了一礼,从怀里掏出一张揭帖,双手奉上放到了朱祁钰的面前,郑重说道:“王爷,这张揭帖里骂的是王振,写的人是那王永。卑职昨晚儿亲眼所见。”

说到这儿,杨贵的严肃终于绷不住,满脸写满了快来问我的神秘表情。

朱祁钰并不奇怪,这件事在杨贵看来,与自己这边毫无瓜葛,虽然对王永有些同情,但能够亲历在第一线,和看戏文似的,心底到底还是兴奋多一点。

其实朱祁钰初看到那张揭帖心里已在猜测是不是王永的事历史重演了。

如今听到这杨贵的话果不其然,叹了口气,对杨贵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且把事情经过说说把。“

杨贵清了清嗓子,差点没忍住学红脸武生的开场吊嗓,说道:“王爷,我这些天来,按照您的吩咐,夜夜尽心尽力守着那王永。

起初我还以为他小子是学秀才读书,整宿不睡觉在那里温书写字。

直到昨夜,我才发现这小子胆大包天,原来是在写揭帖揭露大太监王振的罪行!”

朱祁钰心不在焉的听着杨贵这熟悉的啰嗦汇报方式。

脑中回忆的是王永大概初贴之后又贴了三俩回,然后才被夜禁巡查的兵士当场抓获。那么只要让他不要再去冒险行事,说不得就救了他一命。

想到这里,便对又习惯眯缝着眼看人的杨贵说到:“杨校尉,你这几日再去一回王永家,直接告诉他,事情已经败露,就不要再轻举妄动了。”

“卑职领命。”

杨贵刚说得一场大戏意犹未尽,此时正好加戏一场。便兴高采烈地领命去了。

朱祁钰仰着头紧紧盯着屋内的房梁,透过屋顶好像能看到这大明朝的上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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