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晨偶见霜露,遍地已起寒意。天还未大亮,街市上只行着三三两两。
京城南坊的石头胡同口上常年支着一家吃摊。
摆摊的高老头年轻时本是一家羊汤馆的厨子,年纪大了退在家也闲不住。便自出来摆了吃摊,靠着以前的交情要些便宜的棒骨、下水做成了羊杂汤或是骨汤面来卖。
周边的穷汉们若馋的狠了,就常来此要上一碗,过过嘴瘾也是极好的。
而下更的更夫早已劳乏,于秋冬时节的寒夜在偌大的京城里巡走一宿更是觉得饥肠辘辘了。
便也常来此要上几碗的热腾腾的汤食,就上俩三张芝麻烧饼能吃得满身大汗。
“叔,你说番子和马爷找的人,到底是不是前几日晚上的那个锦衣卫?”
年轻的更夫手里拿着咬了一半的烧饼,嘴里含含糊糊的问着旁边正在吃面的同伴。
“小声点!你娘的念叨一晚上了,现在有吃食还堵不上你的嘴。
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是心动了,但马爷才给这几个钱,当心有钱拿没那个狗命花!还不快吃你的东西。”
中年更夫听到这小子又在胡咧咧,连忙倒转筷子拿大头的一边敲着年轻更夫的脑袋低声说到。
“哎哟,叔你轻点!”
“二位,俺来搭伙凑个桌不介意吧。”
正当年轻更夫抱头叫疼的时候,在俩人的对面却坐下一人,点着头冲他俩温和笑着,憨厚的好似一个清晨进城赶场的农夫。
大小更夫面面相觑,看了一眼空寥无人的摊子,没敢搭话。
这人笑了笑,拿左手习惯性的摸了摸脖子,瞅了瞅桌上冒着热气的吃食,略略歪头说道:“这面看着不错啊,但累了一晚上肚子饿了俺还是想吃点荤的。”
“这位爷,您要的羊杂汤来了。”
没多久,老头将成小块的羊下水拿热汤滚透了,倒入粗瓷大碗,再浇上大骨久熬的老汤,撒上一把香菜。便给刚坐下的这人端了过来。
更夫桌上的后来客见羊杂汤上来了,便右手将腰上的刀卸到了桌上。
狭长略带弯度的刀身约莫三尺,鱼皮木鞘两端镶着瓄珌铜纹,这正是绣春刀。
此人低头大口呼噜着羊杂汤,偶尔得空带着笑看着惊惧万分的二人。
不一会儿,一大碗羊杂汤落下肚儿。放下筷子,这神秘来客脸上的笑容不减,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解开系扣露出几小钱银裸子,不紧不慢的放在了左手边。
然后闲之以暇地拿手轻轻敲着刀鞘看着二人,笑道:“二位也瞅瞅,这钱比那马爷给的还是多了一些吧。
哎,对了,看这俺这记性。陪了你们一晚上,倒是忘了报名号。在下不才,乃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卢剑星。
二位这说了一路,俺也听了一路。刚好你们提到了锦衣卫,可否满足一下俺的好奇心啊。”
......
正值今日休沐,王永觉得烦闷,便在自家的小院里练起了拳,身形起腾挪转,脚下喝喝生风。
突然,院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彩声:“好,打的好!”
王永停下拳架,回身看到卢剑星拎着三个荷包的点心和一只烧鸡,腰上挂着短刀跨了进来。
王永惊喜的着屋里喊道:“叔,你来了。怎还带着东西来?妹儿你快去称几斤卤肉,烧俩个好菜。”
卢剑星将东西递给前迎的妹儿,笑着说:“永哥儿,别那么麻烦,这点小东西让你娘,还有妹儿和弟弟在家尝着。
俺俩自去外面吃,这些日忙于公务,俺也有些私心话要同你讲讲!”
王永见状只好应下,交代了几句就和卢剑星出了家门。
走了不久,就近选了一家眼前的酒楼,要了阁上雅座。
这时离晚食时候尚早,二楼本就无客,待酒菜上齐,小二下楼之后,环境更显幽静。
此时气氛已有些微妙,王永短促的干笑一声,起身给卢剑星倒酒。
卢剑星也不说话,待王永也满上,抬起酒杯二人便满饮了此杯。
如此这般喝上好几巡,王永纵是年轻,也终于忍不住了,带着酒意问道:“卢叔,今日休沐怎还带着刀来找俺喝酒?”
卢剑星又是满饮一杯,哈了一口辛辣的酒气。
这才抬着眼看着王永,淡淡说道:“马千户这几日要我办件事,今天终于有了点眉目。”
王永一怔,卢剑星嘴里的马千户本是南镇抚司的百户,上回参加的宴席便是恭贺马百户升迁北镇的副千户。他试探的问道:“叔,要俺帮忙吗?”
卢剑星本脸无表情,听到此话倒是笑了笑,吃了俩口菜。
这才盯着王永说道:“北镇近来很多人都在找一个妄议朝政的狂徒,马千户要俺找的也是他!
昨夜查到两个更夫跟俺说,在南坊市的街口,遇到一个藏头遮面却拿着锦衣卫令牌的家伙,永哥你家刚好住在附近,要不要帮俺找上一找!”
王永猛地听到此言,身子一震就想解释什么,可又不想再骗这个待自己如子侄般亲近的男人。
话在喉间翻涌,欲言又止。卢剑星也不等王永说话,自顾自倒着酒,边喝边说道:“永哥儿,俺同你爹相识已数十年了,当初年轻时候也是你爹在战场替俺挡上一刀,救了俺一命。
从那天起俺就当你爹是不在一个娘肚子出生的兄弟!如今说句冒犯你爹的话,俺也早当你是俺老卢的儿子了。
如今这世道不比当年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俺希望你知道,良善之人固然是好,可做俺们这一行,越是心软反倒是害了自己,连累了至亲!”
卢剑星似乎喝多了酒,说话絮絮叨叨的。
不知不觉,待到王永回过神来,卢剑星已经离了酒席,走到了楼梯处了。
他歪头摸了摸脖子,最后笑了一下,冲着王永说道:“永哥儿,帐我结了。你吃完酒且自回家吧!”然后下楼离开了酒楼。
王永心情复杂并没有动,在酒楼上遥遥看着卢剑星挎着刀,仰首走远,像极了书里记载着的唐时游侠儿。
只除了路上的行人见到他腰上挂着的这刀,纷纷同见到了瘟神似的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