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第二日付云宣起了个大早,来到了御风道长的住处。

说是住处不如说是一个茅草屋,落在后山一片竹林的入口旁,屋内无甚特别的摆当,进屋左边是个摇摇欲坠的木梯通往二楼,西北墙角处摆着一榻围棋,墙上左右各有面窗,窗外一面翠玉竹林一面山雾烟绕。

另一角落放着一张六尺长的案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东面的墙上有一扇巨大的横窗,大到几乎将墙一分为二,窗外不远处躺着一汪明湖,湖边柳絮垂杨.

付云宣寻思着这终年是雪的昆仑山上怎么会长出江南杨柳这等矫情的植树来,余光中望见树下有一人在抚琴,定眼看了看,赶忙朝那人跑去。

“弟子拜见御风道长。”

御风停下抚琴的手,目光望着远处的竹林,没头没尾突然道:“付云宣,昨日我也同你说过,修仙不比平常事容易,漫长且枯燥乏味,从前大多数上昆仑山求道的人,都是修个一知半解就下山了,纵然神仙长生不死是每个凡人都梦寐以求的,但说到底红尘滚滚却才更让人欲罢不能,你自小虽没了爹娘,但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你可曾想过,若是这修仙的道路上,你不巧遇上了能让你动情的人,那时你该如何选择?你还能继续坚持么?”

付云宣愣了,他摸不透御风道长此番话的用意,他以为昨日自己已经将修仙的志表得很确切了,但今天道长的这些话,似乎又是要给自己泼冷水打退堂鼓的意思?

御风随手拨了一下琴弦,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要凉你,只是在昆仑山这么多年,看得太多这样的人和事,能修到元婴阶段得到长生不老的,大多都是看破红尘心如死灰的沧桑之人。你还未深刻体验过七情七苦,若是你日后遇上个甚么变数,仙根很容易被动摇,一个不小心,断送修仙生涯不说,还有可能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付云宣屈膝跪下,郑重道:“御风道长如此思虑弟子,弟子万分感激,我虽年幼但也经历了亲人的生离死别,看透了人间善恶,如今家乡被战火踏平,住在昆仑山的这半年,已然将这里当作了我第二个家,若要有什么念想牵挂,那也是有关于昆仑山的一切罢了。”

御风点头微笑,他向来是个捉摸不定的反复个性,此番想摇摆一下付云宣的心,对方知难不退反而进,叹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孩子若是好好引导,肯定能成大器。

“你今日去藏书阁,将《修真十书》中的《杂著指玄篇》和《金丹大成集》拿回去看透,若有什么不明之处,可随时来这找我。”

说着反手凭空变出纸墨,在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下书目,递了过去。

付云宣猛地抬头,定神将道长望着,御风道长颔首笑道,“还愣着作甚,还要我领着你去藏书阁么?”

终究是个豆蔻葱葱的少年,付云宣颤微微的接过书目道了声“多谢御风道长”便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的朝藏书阁去了。

微风吹过竹林,御风望着飘扬的柳絮,偶有几片翠绿的柳叶飘落湖面,刚接触到水面就消失不见了。

付云宣来到藏书阁,只见门口守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

御守阁的一众子弟都是根据衣服的颜色来区分修道的品阶高低,像付云宣这种新入门的,着的是最普通的棉质玄衣,往上就是竹青色,然后到绸缎的银灰色,最后就是御风道长身上穿的仙气飘逸的白色广袖服。

看着眼前这位不苟言笑的师兄,付云宣肃肃的递上御风道长给的书目,做足了礼数,十分恭敬。

灰衣男子接过书目,下巴微抬低眼淡淡道,“你就是那个新进山的弟子?”

“是。”

付云宣听着这人讲话的声音有些许耳熟,仔细一回想,惊悟这和他初在昆仑山醒来之日,在门外通报“太上真人到”的声音如出一辙。

正如他所料,面前这灰衣男子确实是那日守在他屋外之人,男子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付云宣,转身走进了藏书阁,半晌搬了一垒书出来,上面还躺了把灰蒙蒙的铜钥匙。

“这是你要寻的书,早前御风道长交代了今日会有新弟子过来取书,我便早早的在这守着了。”

灰衣男子似乎有点埋怨。

付云宣刚想开口解释,男子又继续说道:“纵然你是太上真人领回的弟子,但也应该遵守着尊师重道的礼节…”

“其实…”

“罢了罢了,这藏书阁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眼下就你一个人需要用到,正好也缺一个守阁的,这钥匙便交给你保管吧。”

灰衣男子完全不给付云宣开口的机会,自顾自的把话说完后把书塞到他手上,拍了拍身上的尘灰。

“这昆仑山不如往昔,老师少学生更少,钥匙你自己带着取书也方便些,不用每次都找我来开门。”

“是,师兄…”

“咳,是一贺大师兄。”

一贺冷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现下弟子就属我进山的时间最长,比我早的都已经飞升上仙了,你就随他人一起叫我大师兄吧。”

“是,一贺大师兄。”

付云宣大气不敢出,心想真是位不苟言笑的大师兄。

一贺淡淡的嗯了一声,又从头到脚的重新打量了付云宣一番,一声不响的转身离开。

正值人间酷爽六月,虽然大雪已经不再纷飞,但昆仑山依旧是个积雪的冰山。

付云宣捧着沉重的书回到了住处,雪地上只留他一人的脚印,硕大的御守阁清音阵阵,按照规定凡过了元婴的弟子,必须自己御剑搬到更高的庭天阁继续修行,所以整个御守阁只有御风道长、碧柔和付云宣三人,寂寂寥寥。

好在付云宣从小便常常孤身一人,也并不觉得寂寞有多难熬,反倒是乐得清闲修仙修得不把自己当人待,三更醒五更才睡。

每日披着星辰就起身到屋外,一边习书一边打坐,渐渐地不再畏惧寒冷,也不用时不时背梵心咒取暖了,不愧为御风口中学优兼良的苗子。

碧瑶偶尔会过来一起背书,虽然她已经到了辟谷的阶段,但御风似乎待她特别严格,隔几天便要突袭抽查道论,背不出来就要关上三天的禁闭。

刚开始付云宣有不懂的地方还会请教碧瑶,碧瑶一面摇头骂他猪头一面抓头饶腮的解释给他听。

半年后当昆仑山的飞雪再次飘起的时候,光景就变了个样。

变成了付云宣卷起书本敲着碧柔的脑袋,厉声道:“这里又背错了,重来。”

时光在指缝间流逝,转眼到了第二年腊梅再次盛开的冬月。

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红梅在大雪中摇摇欲坠,付云宣合起了书本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去找御风道长讨新的书目。

别人要花十几年才悟透的经书,在他手上不过一年便参个明明白白还能倒背如流。

后来干脆就是前日刚从御风道长手上接过的新书目,转头第二日一早就还了回去,每个月的考核答辩也都能轻而易举的通过。

一时之间,付云宣名声大噪。

谁都知道昆仑山百年终新进了一个小师弟,仙根聪慧不说,还比谁人都更努力,一看就是那种隔壁家的孩子,据说还和太上真人沾亲带故的。

这日经过太极广场,正巧遇到一贺大师兄领着另几位师兄从往心阁出来。

见到一身玄衣的付云宣,身材有点矮胖的男子新奇的指着道,“你就是他们口中说的奇才吧?啧啧啧果然不同凡响。”

旁边站着的稍高男子搭着腔调接话,“人家是太上真人亲自领上来的,又着御风道长亲力亲为的教导,我们当然是极不上万分之一了…”

又另一位师兄揶揄道,“想当年我们哪个不是经历过生死才从山脚爬上这昆仑山的,如今想来这进山的方式也从简了吧…”

先头开口的胖男子干笑了两声没有插话。

一贺负手而立淡淡的望着跟前垂着头的少年,他从来看不起走偏门捷径的人,是由着门下其他的师弟妹们暗自腹诽。

付云宣维诺的将头低着,自从他进山以来,除了碧柔,其他人并不十分待见他。

他想不通为何这些人看他都带着敌意,是因为太上真人救了他?

可是如果不是太上真人,他可能连命都没有了。

人心向来最难以捉摸,来昆仑山寻道修仙的大部分都是穷途末路之人,心中本就充满了负面情绪,在这不染世事的山中呆久了,难免会变得厌世嫉俗起来,只有极少数真正看破红尘无欲无求的人能够得道飞升。

自仙界开放瑶池接纳凡人修仙以来,正统在昆仑山飞升上仙位列仙班的,笼统不过几十人。

好在付云宣心思较一般人大条,并未将周遭的闲言杂语放在心上,只有两件事令他颇为烦心。

一件是近几日每当他念梵心咒的时候,浑身就会同烈火焚烧般,按照御风道长的说法,凡人应当要念够五年才能真正的适应昆仑山的寒气,但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用梵心咒护体了,这事他不知道应不应当告知御风道长。

另一件事则是他觉得自己身体有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有时他会忘了今时今日忘了何年何月,更严重时甚至会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往,许是在这寥寂的地方住的久了,脑袋渐渐的变得不灵光起来罢。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