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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远方地平线上,一位身着深褐色长袍的旅者,脚步缓缓踏行在这荒芜绝壁之中。面罩虽然遮蔽了大半的脸庞,但依旧能看到眉宇间的些许疲惫深色。

在这片荒漠中,他不知这样走了多久,但他深知,不能够在原地停留太久,不然这漫漫黄沙就将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手中禅杖上铜环敲击发出清脆的声音,而这些声音能让旅者感受到片刻清明。他右手持杖,身后背负着一个等肩宽的木匣,木匣敞开着,被一张已经褪色的禅衣覆盖。

随着一阵狂风迎面而来,他随即解下了身上看起来沉重的行李,然后将木匣护在身下。右手用力笔直将禅杖插入地下约有三尺的位置,直至整个支撑物能牢牢抓紧地面。

沙漠的风总会异常狂躁,变化多端的天气,就能最好证明。

在不远处,原本只是几股小型的气流,逐渐交汇在一起,进而演化成沙暴。来势汹涌,逐渐将天空的颜色也改变,此时已是临近傍晚时分,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悄然带走。

旅者自知无法逃避,便索性抓住一线生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遭遇到如此情况,无数次险象环生,在他的神情依然显得凝重。

眼神不自觉会注视着木匣,不知在观察着什么,但身下的木匣毫无动静,而后只有静静等待着沙暴降临。

狂风先行一步,嗫嗫作响。

他的面罩也被吹得掀起一角,杂乱着有些灰白的短发,以及一张有些特殊的异域人面孔,蓝色眼眸

在沟壑浮现的面庞上,散发出一股独有的魅力。

他的神色祥和,只是很平静地经历这一切。当风似乎要吹开木箱的禅衣时,他才赶紧将捆绑禅衣的绳子收束了一下。

沙暴来得快,去得也快。原本身处在小山坡之上的地方,沙暴过后,又被厚厚的掩埋了一层。旅者所在位置,只露出了禅杖的上半截。

四周风暴平息之后,他逐渐起身,抖落掉身上的沙土,然后解下面罩。抬头看去,此时星空中已是星罗满布,但这样的景色却没有时间驻足欣赏。

他遥看着北极星的位置,大致辨别了方向,就朝着既定的位置出发,一路往东而去,荒漠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那般。

夜幕笼罩下,与白天形成全然不同的环境,寒意刺骨且冰冷,从嘴中飘出的热气迅速凝结。而空气中弥漫的水汽,在接触的同时,也慢慢浸湿了长袍。

将有些冻僵的双手逐渐包括在长袍之下,旅者依靠着明亮的星空照耀,不知道走了多久。

在路途中,逐渐地势也开始变换,从起伏的沙丘,然后进入落差极大的戈壁,两方是高大连绵的砂岩峰,只余下中间一条狭长的峡谷道路。

进入峡谷,上方由于砂岩脆弱的质地,经过无数年的风蚀变得十分脆弱。

“轰隆”时而有山体掉落的声音传来。

旅者一路靠着山壁,到后来出现了仅可供人通过的狭长缝隙,艰难地在险峻的地势下前行。直至看见有些许植被覆盖,周围的岩层也逐渐变得稳定下来。

峡谷尽头,一栋建筑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一座坐落于出口面前的要塞,三面包围着这一道出口。没有来回巡逻的守卫,只有些许光亮从矮小的房屋中传来,房屋旁边是一条溪流,溪流滋养着周围的植被,呈现出一股勃勃生机。

旅者试探性地敲了敲门,等待回应。而此时长时间的旅途跋涉,他必须停下来休息片刻。

过了一会,房屋内传来一声回应:“原来是客,请进”

旅者推门而入,并没有想象中驻扎在此的守卫。映入眼帘的是一尊破败雕塑,雕塑前似乎还有不久前的供奉,而刚才应答的人正盘坐在正中生起的火堆旁。

火堆旁男子身着些许绣饰花纹的锦缎,外加一件黑色绒裘,不算华丽却也是气质非凡。他手握一本书扎,一个人仔细研读。

一见不是守卫,旅者的心似乎松了口气。

旅者双手合十,恭敬的说道:“施主,多有打扰”

旅者的声音有些沙哑,长时间的奔波,在这处终于可以有所整顿。

“大师不必客气,夜晚多霜露,不妨在火堆旁烘烤一下衣物”锦衣男子回应道。

然后从行李中拿出些许干粮和水,递给了旅者。

“阿弥陀佛,那就多谢施主了,恭敬不如从命”旅者并没有太多客套,一时饥饿感涌现。便先行大快朵颐,随后收拾了一下自己看起来有些杂乱的着装,身上的沙土也抖落下来。

“无妨,在此地闲着也是无聊,偶尔打扫一下也未尝不可”锦衣男子说道,并不介意旅者的行为。

旅者关锦衣男子举止谈吐皆有一种儒雅随和之气,伴随着莫名的亲近感,使他放下些许防备。

“先生,敢问此地是何处?”旅者向锦衣男子郑重询问道。

锦衣男子仔细打量着,然后问道:“大师不是此境人士?那想必是穿越荒漠的外来行者”

旅者点头称是。

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听到肯定的回答后,锦衣男子也略显惊讶,没多做深究。

“此地是西境骆方边界处要塞,连接禁法原和骆方的唯一关卡,往东去,最近的一处城镇就是舍身城”

“舍身城?好悲烈的名字,想必大有渊源”旅者略有所思,但也没有过多追问。

锦衣男子也表现得很友好,对于旅者的问题也一一解答。

旅者经过一番调息整顿后,取下面罩恢复至本来样貌,与锦衣男子细细的交谈着。

“那也是极为久远的事了,舍身,舍身……自然是纪念先人的无私,才会以此为城镇命名”

“但看大师的所作所为,也是与舍身两字不谋而合,令在下也感到佩服”锦衣男子突如其来的话语,使旅者诧异,但他并没有表露。

“那孩子有此机遇,也算是因祸得福。只是这命运着实有些坎坷,不难让人心生怜悯”

旅者已知锦衣男子有所察觉,便不做掩藏,将一旁的木匣打开,从中抱出一名尚在襁褓中的稚子。但此时的稚子禁闭着双眼,脸庞血色和微弱的呼吸,感觉到尚有生命的迹象。

“这孩子的情况十分危险,是大师用法力为他维持可最后一丝生命吧”锦衣男子猜测道。

“那大师想必也知道禁法原的诡异所在,这么做真的值得吗?”锦衣男子感到惋惜,但他同样尊重这位大师的选择。

“我玄臧毕生追求佛法真理,也有着自己的执着,此番纵然身死道消,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因果循环自有定数,这一路走来,又何尝不是一种修行呢”

行者玄臧讲述着关于自己的道理。

当日,当他依旧是独自一人之时,穿越风暴,正撞见一场极为惨烈的打斗之声,而自己小心隐藏着气机,是不会有凶兽靠近。

远处此起彼伏的惨叫,终究没能让行者玄臧按捺心中的想法。

当赶到时,所发生的事却再一次远超出他的预料,这场袭击的元凶并不是凶兽,而是一种不知名如同鬼魅的生灵。被附着之人纷纷丧失理性,最后互相残杀,而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下,约摸数十人,有的已经面目全非。

而对面几只不名的生灵,仍然在无差别的操纵着剩下的几人。剩下唯一一个保持理智的女子,此刻正拼命护着一物。

襁褓中婴儿天生的警觉,使他察觉到危险,哇哇大哭起来。

女子似乎是她的母亲,尽管身上已有多出伤口,仍然不肯有半分松手。

“孩子……别怕”她低下头用脸庞轻轻依偎着,像是有说不尽的话语。

然后有些哽咽道:“我只是还没有……为你取好名字”

“让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坚强的活着”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鬼影附身冲了过去,它狞笑着盯着婴儿。先前的攻击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婴儿不再啼哭,他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一切。

正是他构筑的这道屏障,让危险暂时得到了解除。鬼影恼羞成怒,显然不肯定罢休,于是他们开始融合在一起,缥缈的身形同时又放大了几分。

这一次它无视屏障的地方,径直穿过,似乎想钻入婴儿的体内。但女子也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手掌中一股力量传递而来,兴许是最后的力量支撑着她,这一击竟然短暂震退了鬼影。

而远处对情形有所知晓的玄臧,已经完全释放了身上的气势,以极速飞快掠过。

转眼就达到了现场,触目惊心的画面。

女子似乎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意识,但也没有了抵抗能力,看着赶往的玄臧。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通过口形传达。

“拜托了”

玄臧一记攻击从天而降,打断了鬼影,而后一道声音传入女子的脑中。

“放心,交给我”

女子向玄臧投来感激的目光,便再也没有了生机,取而代之是一双凶戾的眼神,鬼影已经占据了她的身形。连带着婴儿也被感染,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好在一瞬间,从女子手中已经接过婴儿,而此时需要率先化解眼前的危机。

玄臧发现,普通的攻击似乎对这些鬼影毫无作用,这让他感到束手无策,也暗自心惊这些事什么怪物。

鬼影看到冒出来的行者,神情也好奇。

“又是一个修行者?”占据女子身体的鬼影口中念叨道。

玄臧目光凌冽,暗道,就这一会的功夫,似乎这些鬼影的神智变得更加清晰了,不再是无差别攻击,拥有了智慧,便不能像对付常人那样出手。

况且从始至终,他也没有找到对方的弱点,反而处于被动局面。

鬼影似乎刚占据身体,它观察着自己的身体,然后仿佛在熟悉,从手中一股诡异的火焰绽放而出。

“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重新拥有肉体的感觉,这世界的排斥似乎变得微弱了”鬼影喃喃自语。

玄臧目光凝重,即使对方还没有动作,他仍旧时刻防备着,这诡异的局面,迄今为止,所有经历的危险也没有现在这般恐怖。

鬼影率先开口

“放下你手中的婴儿,我可以让你活着离去”

他抬手一握,那团冷色火焰在手中溅射,一缕飞向了玄臧。玄臧侧身躲开,但沾染衣角的部分,依旧在接触之下,瞬间向其他地方蔓延。

玄臧也身体微动,然后身体中适当出一股气浪,将身上那一小块火焰勉强扑灭。

“考虑得怎么样?”鬼影不急不慢的问道。

“阿弥陀佛,在下虽然不一定能赢过阁下,但要在下做出这等践踏生命之事,魂归佛国之时,又有何面目得见佛主”

玄臧说什么也不会退让,他低头看向婴儿的状态,虽然与那股不详气息还在持续抗争,但明显面色好了很多。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想法,觉得事情或许有所转机。

又害怕一时间腾不出手应对,索性将婴儿放入了木匣之中,用禅衣封住。刚才凌冽的火焰虽然灼烧了褪色的禅衣,但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也可以勉强抵挡地方的攻击。

“佛主”似乎刚才听到的这个名字引起了鬼影的注意,眼神有些微妙得看着玄臧。

“你的佛主可救不了你,既然你执意要个作对,那表将这副身躯留下,说不得可以帮下我更多的忙”

鬼影嘿嘿一笑,原本的身体再一次如同鬼魅一般游走。

搅动着漫天黄沙,从原地一个沙龙卷形成,鬼影立足龙卷风暴中心,向玄臧攻击而来。

玄臧紧握禅杖,口中诵读真经,无数梵文真言环绕周身,佛法无边,可镇杀魑魅魍魉。

周身如同形成了一个厚厚的金色大钟,大钟上符文散发着光芒。禅杖深入地下,玄臧身形也巍然不动。

鬼影携带的龙卷,如同一道利剑,每一击都炸裂出滔天声响,甚至盖过了沙暴的声音,在整个广阔的荒漠中传播开来。

玄臧紧绷着身体的每一处肌肉,如同雕像一般巍然不动,而撞击的频率也愈发频繁,似乎下一击钟壁就会炸裂开来。

但玄臧始终保持着这种防御状态,心中也有些庆幸自己的猜测没错。似乎强大的神识能够抵挡鬼影,那孩子天生便有着可以外放的神识,这点着实令人吃惊。

“难怪鬼影会这么执着这个孩子”

但只是片刻恍惚,他已经无暇他顾,唯一的办法就只能说慢慢消耗对方,争取可以脱身,选择去正面硬碰,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突然,一股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玄臧抬头看去,原本鬼影的四周的黄白两色,逐渐转变成了黑色。

刚才那种诡异的火焰又再度袭来,不同于之前,这次的规模之大,使他感觉悚然。在未抵到至旅途终点,种种诡异纷纷而来。

“如有不幸,葬身于此,也只能有负好友所托了”玄臧内心感到了一丝无助。周身的佛文也开始无法抵挡。

火焰将下方整个人淹没其中,玄臧双掌齐出,背后涌现出一尊数丈佛像,犹如佛陀在世,六只手掌同时合击,驱赶周身的火焰。

“法身……”鬼影从龙卷中发出一声惊疑。

“不过是负隅顽抗”

法身毕竟只是外像,与神识不同,玄臧无法对鬼影产生太多影响。佛文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法身也开始灼烧起来。

玄臧心中静心咒,与火焰僵持,奈何实力差距悬殊,他也感觉力不从心,只能这样等待着被蚕食。

但这是突然木匣中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与玄臧慢慢融合在一起,本该已经绝境的他,找到了一丝生机。

“神识?”

“不对,似乎有些不一样,”

玄臧驾驭着法身,主动向鬼影攻击而去,鬼影没料想到他还有余力反击。六只佛手如潮水般的攻击,将龙卷四周的火焰打散,并且合力一击,直至打在了鬼影的肉身之上。

鬼影在一瞬间竟然被打出了躯体。玄臧自知时机难得,向鬼影追逐而去,只听一声惨叫。

鬼影的气势便再度弱上了几分。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鬼影似乎难以置信的大喊道。

“邪不压正”玄臧不过多废话,驱动法身,就要将对方绞杀。奈何鬼影行踪实在难以琢磨,在有了防备之下,造成的伤害有限。

鬼影眼见情形逆转,也不过多纠缠,只能悻悻而走。

“和尚,你记着,再度踏入禁法原之时,就是你的末日”

不等法身的攻击落下,鬼影便消散如烟,再无一丝痕迹。

玄臧没有去追及,而是慌忙放下木匣,查看婴儿的情况。原先还在与不详气息抗衡的婴儿,似乎死寂一般沉睡。

玄臧半晌无语,久久凝视。

“今日全然是你这孩子保护了我,这场因果就避无可避了”

他调动身上的法力,向婴儿沉寂的身体输送而去,势必要挽回他的生机。如同无底的空洞一般,却怎么也没有回应。

玄臧并不打算放弃,即使气海已经快要干涸,或许因此而跌落境界。他也不再有所畏惧,只希望上天能垂怜一丝生机。

“佛主庇佑,苍生无罪”

也许是上天真的有所感应,婴儿的呼吸声逐渐开始回调,脸上也开始有些血色呈现。

“这样也算是大幸了,会有办法解决的”

玄臧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随后他打坐调息,然后独自将身旁遭受波及损坏的失身逐个掩埋。而后取出一串佛珠,口中为亡魂诵读“度人经”。

而后想到了什么,他翻开婴儿小小的手掌,是一个用血书写的字迹,一个“石”赫然醒目的标记着,不知为何已经深入肌肤。

“可以没有将名字写完,可在下也不会命名,只能找一个有才学的先生帮帮忙了”玄臧刚经历凶险,也不禁自我调侃道。

就这样一僧一童,在荒漠中这样穿行着,直至到达要塞。

锦衣男子听到玄臧的经历,也不禁啧啧称奇。

“大师这般功德,便已是距离得道不远了”锦衣男子由衷敬佩道。

“既然今日我三人能相遇于此,何尝不是一种缘分,那就由我为这孩子命名吧”

“那就有劳先生了”玄臧感激道。

锦衣男子放下手中书札,然后准备写下几个字。一阵风扑来,将窗户吹开,他不慌不忙起身将窗户和尚。

外面大雨瓢泼,屋内的几人却安然对坐。

锦衣男子手书几个字,然后递给了玄臧。

赫然写着“石雨蝉”三个字。

玄臧眼神一亮拍手叫好,“好一个石雨蝉,始遇禅,当真是意味深长呀”

锦衣男子起身,走向婴儿,然后在他的额头写下一一字。

“那就不如多赠予这孩子一物,愿此生岁岁平安”

一道平安福发出光亮,随后莫去额头。

平静地孩童在此时舒展双手,然后睁开眼睛,好奇得妄想男子,在这一刻那副身形牢牢映入记忆。

玄臧喜上眉梢,一直困扰他的难题瞬间便被男子化解。他岂会不知是遇到了何等人物,便起身想要行礼。

但男子抬手便制止了,他的身躯便下不去半分。

“道友不必多礼,俗世中谁能无情,便是有情才能近道”

“敢问先生名讳?”玄臧恭敬问道。

“苍笙”

初听两字,便不觉惊雷入耳,仿佛大道法旨一般,细细咀嚼。

还有那句有情才能近道,犹如醍醐灌顶。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听调息休息,明早还有很长的路程,道友一句珍重”

说罢,男子便斜依在岸几之上,缓缓闭上双目,而外面的狂风骤雨似乎被遥遥隔绝,不能传入半分。

玄臧只是看向男子,然后再次鞠躬,而后便在另一侧安抚着孩童,直至入睡。

“雨蝉,今后我就是你的师父,既是师也是父”

孩童缓缓闭眼,稚嫩的口中缓缓喊道:“师……父……”

不觉玄臧已是泪眼朦胧。

“唉,师傅听到了”

不远处,似乎男子还未睡去,嘴角勾勒出一副微不可查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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