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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辛夷的确是逃出来的。

她的年纪虽小,武功却不差。

长春世家的武学一脉,她学了七七八八,其中绝学七七四十九路回风剑法更是掌握了精要,对付三四个三流好手不成问题。

唯独这传家医道,她只有三分火候,还欠了七分。

所以,观澜府的三丈高的墙根本拦不住她!

她可以从墙下的排水口钻了出来。

逃,要有逃的样子。

这是对逃,最起码的尊重。

没人能想到长春世家的千金,会从墙根地下钻出去。

观澜府。

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大户人家。

按理来说,秦辛夷此时此刻,决不能还在蔚观城。

她本该随着哥哥秦景天,护送贾重的礼物前往江南世家,参加邱白鹤的寿宴,并在宴会上表达父亲对其问候,献上一棵有价无市的千年叶灵芝作为贺礼,以促进两大世家的友谊。

现在,她却在蔚观城,而且在观澜府里足足住了两天。

堪比禁足!

原因有一,她的哥哥,哪里也不让她去。

原因有一,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这是第三天。

事不过三,寂寞也是一样。

四海镖局的镖车停在观澜府的库房,有大约五十名好手看护,保证箱子里的一片灰也不会丢。

镖局的马,吃着清晨从蔚观城外送来的嫩草。

江上,湖野,两位镖师躺在华丽的房间里,以名贵的草药当饭吃,伤势已好转。

秦景天,还有南宫无敌,南宫一梦,包括有点纨绔的江南世家二公子-邱凌云,此时此刻,应该正陪着观澜府的主人喝酒,看戏,或者是在堂皇的灯光下谈事。

江湖上能让秦景天,南宫无敌,邱凌云,三大世家子弟尊敬的人不多。

在蔚观城把房子建的跟皇宫似的人,好像也只有一个。

他当然是蔚观城城主。

关山越!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关山虽然难,但他越了过去。

此后生涯一马平川,万里江湖,任其驰骋,人生再无险阻。

身居高位,深受敬仰,又怎会悲伤?

有人说关山越,不在江湖,不是江湖人,但这个江湖,却有一半的人和他有关。

一座蔚观城,就是江湖的一半。

一个观澜府,就是江湖的中心。

倘若这样的人让你留宿几日,你又怎么能拒绝?

秦辛夷并不喜欢关山越。

从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很讨厌,说不出的讨厌。

他们两个人好像从几辈子开始就是死敌。

没人能想到一个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人物,居然是个三寸丁的身高的粗矮子,眼睛比老鼠眼大了一点,额头上天生刻着三道杠,读出来像个“王”。

一见到关山越,秦辛夷便想起了裹着绫罗绸缎的老树墩。

喜欢笑的老树墩。

关山越好像真的不会悲伤,对每个人都保持着微笑。

这种笑,令秦辛夷想起了某个人。

前几天,她在树林中见过那个人。

她见过他的笑,洁白的牙齿。

但她不敢多看他的脸,更不敢靠过去。

这其中约有一半是因为少女的矜持羞涩,还有一半是因为他是敌人。

当时这个男人正在和邱凌云比剑。

一袭长衣飘逸潇洒,神情冷血,像一只苍鹰...

至于他的剑招!

少女从不关心什么剑招。

他居然赢了邱凌云。

江南世家的剑法已经算是无敌,他却赢了无敌。

比无敌还要无敌的无敌,是不是比无敌还要寂寞?

笑的越开心的人,是不是越寂寞?

关山越也很寂寞?

江湖上还有什么人能和关山越比肩而立?

也许能让关山越低头的,只有女人的腿吧。

这样的人,的确寂寞。

如果关山越不寂寞,为何娶了二十二个老婆?

而他。

好像一个梦。

他有没有老婆?

···

···

人生难得几场醉。

欢歌笑语亦是悲。

张生大醉!

这辈子他从未喝过这么多的酒。

他同样付出了第一次。

第一次,因为一个少女而酩酊大醉。

醉到他的朋友一直给他使眼神色,浑然不知。

这会儿,他的朋友正交头接耳,把眉头皱成了一座山丘,把他看成了一个怪物。

张生的眼里却只有秦辛夷,像出生的婴儿,望着妈妈的奶.水。

秀色的确可餐。

精神气很饱满的小二上酒。

又是一坛!

饮下了一坛相思,便又来一坛惆怅。

秦辛夷接过,递过去。

她说:“张生对吧?”

张生笑道:“是华岳派的张生。”

“你怎么老是强调这一句话?”

“因为我希望姑娘可以记住我。”

秦辛夷会心一笑。

这句话触动了她。

少女的心是冰,敏感而易碎,被温暖所触动。

可惜这句话不该从张生的嘴里说出来。

女人倘若不喜欢一个男人。

那这个男人约等于是一条深情的狗。

秦辛夷笑道:“我记住你了。”

张生红着脸道:“忘掉姑娘,只怕要耗费在下三十年光景。”

“为何三十年?”

“因为人通常只能活六十岁。”

秦辛夷笑道:“那么,到了第三十一年便忘了吧。”

张生沉吟道:“何为不能忘?”

“因为你得不到。”

张生笑了。

作为华岳派第三十七代首席弟子,张生有他的骄傲。

他想得到,当要得到。

作为男人,他很冲动。

当时,一共有四个人一起扑向他,他还是向秦辛夷出手。

因为,当时有风来,吹乱了她的长发,长发拍打着她的眼睑。

美如天子,绝美似仙。

银河之下,再无此美。

谁不喜欢?

结果便是,张生向后飞了出去,飞跃了街道,跌进了对面的米铺。

一袭白衣的中年人出现,手里摇白纸扇,神态潇洒,真有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

纸扇一合,中年人转身对秦辛夷欠身一笑。

秦辛夷回笑了一下,问道:“先生是谁?”

“李求凰!”

“好名字。”

“多谢。”

谢字出口,男人出手。

白纸扇划空,如剑一般。

仅用八招。

四名冲上来帮忙的华岳派弟子倒地不起。

人没死,接近半残。

男人冷冷看着地上的人,冷笑道:“华岳派也算是中原大派,难道就这点能耐?”

秦辛夷击掌大叫道:“好俊的武功。”

“谁在大言不惭,说我华岳派没有能耐?”

张生跌跌撞撞走出米铺。

那一飞,可见他没有受重伤。

秦辛夷心道:“华岳派第三十七代首席弟子果然不凡。”

男人道:“你还爬的起来?”

张生酒醒一半,神色大怒,手中多了一把剑。

华岳派以剑闻名,内功独树一帜。

空谷幽兰剑法,一发而缠绵,不见血,不收剑。

这种剑法是不是听起来像是女人才用的剑法?

追溯三百年前,这剑法,还真是和女人有关。

华岳派创始人因为情而创剑法-空谷幽兰。

因为他情断于一处空谷之中,坐思旧地,十二年,乌丝尽白发。

不见血,不收剑,则为恨。

无穷尽的恨。

白衣中年男人笑眯眯的看着张生!

“偷袭耻辱。”张生愤愤道:“你不是正人君子。”

中年男人笑道:“阁下当街调戏小姑娘,也算不得君子。”

“要你管么?”

“我管定了。”

这不是一言不合。

而是新仇!

张生出手,尽显无情。

青钢剑起处,气纵横,快打快攻,招式不绝,剑风吹乱了中年男人的鬓角和衣袂。

华岳派弟子并非浪得虚名。

中年男人却以纸扇为剑,临危不乱,巧防秘守,镇定自若。

说不出那扇子究竟是什么构造。

利刃碰及,竟不损伤分毫。

黑夜里,两把武器,光影翻飞,触碰间火星乱窜,如孩童手中里的小烟火。

那剑破之声宛若龙吟。

秦辛夷看的甚是满意。

长春之外,便是江湖。

秦辛夷喜欢江湖,他是江湖的儿女,不是绣花的丫头。

她又吃了花生。

她终于见到了江湖。

花生入口,花生壳落地。

两人交手,已过第十二招。

中年男人退了三步。

张生占据上风。

不见血,不收剑。

张生攻势正猛,忽见对方中路露出空门,一剑刺去。

他败了。

那中年男人比他大十多岁,有着十多年的经验,这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张生想靠剑法取胜,熟不知经验远在剑法之上。

中年男人以退为进,故意露出空门。

剑到胸前三尺,他忽然掷出手中扇。

飞扇。

剑何必要握在手上?

武学一道,善变化,就是经验!

张生无法躲避。

他不懂这个道理,所以败了。

见血,收剑。

剑落,人倒。

张生没死。

中年男人的扇子原来是精钢所铸,射出去的时候,故意一偏,只划破了张生的左肩,血流的不多,半碗。

他不想杀人。

张生毕竟是华岳派最优秀的弟子。

为此而开罪华岳派全部,乃是死罪!

秦辛夷起身,张着嘴,可以看见嘴里的花生。

她刚要大喊“不可伤人。”

张生从地上爬起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看见这个骄傲的汉子,在四个同伴的陪伴下,无比落寞的走了。

哎!江湖!

总让人惹得一身伤痕。

可人人都爱江湖。

“李求凰!”秦辛夷叫着中年男人,破音喊道:“你又何必伤他,他根本没有调戏我。”

李求凰笑道:“那他刚刚在做什么?”

秦辛夷叹气道:“我想,他只是有点像你。”

“像我?”

“有点喜欢我。”

李求凰怔道:“你看得出我喜欢你?”

“因为你是男人嘛!”

“不错。”李求凰整了整装,说道:“你这样的少女,大多数男人都会喜欢。”

秦辛夷笑道:“可你太老了。”

“那有什么关系?”

“不然我可以请你喝一杯。”

“现在呢?”

“不请了。”

李求凰眼神闪烁,道:“为什么?”

“因为哥哥说,人越老越坏,越老越色,而酒会让这种男人的胆子,大十倍。”

李求凰很不自然的笑了。

“也许,你哥哥是对的。”

秦辛夷道:“我一向很相信哥哥。”

“我也相信他。”

秦辛夷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还很怕他?”

李求凰一皱眉,道:“我为什么要怕他?”

秦辛夷笑道:“那你上一次,为什么像老鼠一样逃走?”

李求凰呆住。

“你以为换了一张脸,我就认不出你?”

“你知道我是谁?”

秦辛夷身体移动,右手按住腰部,左腿后撤,微曲,脚下生出内力。

在武人看来,那是很明显的防御姿态。

“李求凰真是你的名字?”

“是。”

“原来鬼门关的色鬼,还有个这么美如画的名字。”

李求凰竭力大笑,几乎要把肺笑出来。

他咳嗽了几声,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果然是色鬼。

四海镖局的车没有离开蔚观城。

鬼门关的鬼,又怎么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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