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的时间观念很强。

红豆说丁雯准来。

一个时辰后，丁雯就来了。

当时红豆正在切鲜鸡，准备做红烧鸡块。

灶台里的火苗旺盛的烧着，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冒着蒸汽。

灶台旁，有个木头架子，上面已经有了几道做好的凉菜。

李妙白要的酒在李妙白的手里。

李妙白在房间里，望着桌上的酒，等着红豆上菜。

丁雯走进厨房，用手往鼻子里扇着热气，忍不住道：“好香，好香，红豆妹子做的什么好饭？”

红豆背对着，笑道：“都是你爱吃的。”

丁雯道：“你想堵住我的嘴？”

红豆笑道：“我欠你的。”

“臭小子在哪？”

“房间里，等你。”

“他好了？”

“死不了。”

丁雯转身出门。

她不是一个人，身后像个老猴儿一样的人跟着她，一声不吭。

红豆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一向对老男人没兴趣。

李妙白对男人也一向没兴趣，可是丁雯身后这个人不一样。

当看见这个老猴儿的时候，李妙白激动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是你！”李妙白盯着老猴儿道：“你被她抓住了？”

老猴儿嘿嘿一笑道：“非也，非也。”

“非也？”

“是我心甘情愿跟着她的。”

李妙白冷笑道：“她的魅力这么大？”

老猴儿道：“没办法，谁让我已经老了！”

李妙白问道：“这有什么关系？”

老猴儿笑道：“我老了，她却很年轻，又很美，气质像女皇帝，所以...”

李妙白拍掌笑道：“原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张出手，也是个老色鬼。”

没错，丁雯带来的人正是张出手。

江湖上最著名的神偷之一，张出手！

丁雯要找的人，没有找不到的。

她答应过帮李妙白找张出手，就一定把他找到，带来。

张出手站在丁雯身边，比个老奴才还要卑微，他摇着头，笑着，说出来的话，差点令李妙白惊掉了下巴。

“我不是张出手，我是张有脚，张出手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弟弟。”

李妙白呆住了，难以接受。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见过张出手，就在几天前的竹林中。

那不是梦，因为痛过！

张出手的眼睛，眉毛，身材，丝毫未变，就算脸上的皱纹，一条都不会少。

李妙白震惊道：“你不是亲口承认你是张出手？”

张有脚笑道：“那是我骗他们的，骗子怎么会说真话？”

丁雯抓住张有脚的肩，柳眉倒竖，道：“你真是张出手？”

张有脚的嘴轻微咧着，笑道：“如果我是张出手，又怎么会在三花竹林里失手？”

张出手，出手从不失手。

丁雯问道：“你既然是张有脚，又怎么会被我抓到？”

张有脚，从来不会被抓住。

张有脚笑道：“因为张有脚比张出手色一点。”

丁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喝道：“你真的喜欢上了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年纪这么大，当然喜欢越漂亮的小女孩。”

“我可不是小女孩。”

“当然！”张有脚道：“你一点也不像小女孩，反之还是个很有味道的女人。”

丁雯想吐。

“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捏碎你的肩膀。”

丁雯手上用力。

张有脚脸上已经扭曲。

“我说！”张有脚开始求饶，喊道：“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心狠。”

丁雯放手。

张有脚坐下来，缓缓说道：“我跟着姑娘，不过是想看看姑娘，究竟找我做什么。”

丁雯道：“你还很好奇？”

张有脚道：“再老，我也是个男人。”

丁雯无法反驳，看向李妙白。

李妙白道：“现在，你知道了？”

张有脚道：“知道了。”

“张出手在哪？”

“现在不知道。”

“不知道？”

“他做他的，我做我的，我们很少在一起，虽然是兄弟，但早早分了家。”

李妙白道：“你是不是很饿？”

张有脚不知道李妙白为什么会忽然问这种问题，回答道：“有点。”

“还能不能挨过七天？”

张有脚怔了怔，苦笑道：“我还以为小兄弟要请我吃饭。”

李妙白冷笑道：“我为什么要请一个没用的人吃饭？”

张有脚恍然道：“有道理！”

李妙白道：“从现在开始，你若是能不吃，不喝，不死，过了七天，我就放了你。”

张有脚脸色一变，轻笑道：“小兄弟，真以为我那么没用？”

“你有用？”

“别忘了我是张有脚，张出手的兄弟，我们在一起生活过很多年，我比所有人都了解他，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说不定我可以给你。”

李妙白想了想，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还可以谈一谈。”

张有脚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真的感觉到了死。

他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看惯了别人的脸色，他通过观察李妙白的脸，知道李妙白不会说谎，真的会把他饿七天。

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上，他感觉到危险，前所未有的危险。

张有脚像是落水的人爬上了岸，深吸一口气，道：“现在，你可以问了。”

“三年前，张出手是不是目睹过一场凶杀案？”

“什么地方？”

“佛道寺！”

“居然有这种地方？”

“这你不用管！”

张有脚想了很久，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张有脚道：“三年前的事，已经太远。”

“三年就太远？”

“即便不太远，我也不确定张出手有没有看见过这种事。”

“张出手没对你说起过？”

“他找我，只会跟我说一件事。”

“什么事？”

“问我有多少银子。”

丁雯诧异道：“他很缺钱？”

“他喜欢赌。”

张有脚居然是个赌徒，李妙白还是第一次听说。

李妙白叹息，眼神失望。

张有脚很紧张，立即说道：“虽然我现在不知道张出手在哪，但我知道他可能去什么地方。”

丁雯笑道：“你还挺聪明。”

“人越老越精。”张有脚笑道：“我活了五十五岁，并不容易！”

丁雯惊讶道：“你五十五？”

张有脚的样子足有七十五岁，脸上的皱纹比杨树皮的褶皱还多，塌陷的眼眶，装得下百年旧事，深邃而空洞的眼神，像是被一千条还害虫蛀过。

是谁偷走了那二十年？

张有脚叹道：“我的确只有五十五岁！”

李妙白冷笑道：“可你看起来就快死了。”

张有脚苦笑道：“我二十岁的时候，爱上过一个人。”

李妙白道：“那可真糟。”

张有脚道：“实在是糟透了，我不该爱上她，我不爱上她，就不会老的这么快。”

丁雯追问道：“后来呢？”

张有脚道：“她嫁给了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

丁雯沉默了。

张有脚道：“当时她只有十六岁，却嫁给了比她爹年纪还大的人。”

丁雯道：“我猜你一定非常恨她。”

李妙白默默地把酒杯斟满，推了过去。

张有脚看见了，点头示意，举杯饮下，脸上带着难以消除的愁绪。

三十年愁绪，到底有多愁？

这样的愁需要多少酒才能冲淡？

张有脚叹气道：“相反，我一点也不恨他，我去年还去她的墓前祭奠。”

丁雯道：“你居然不恨？”

张有脚苦涩笑道：“要说恨，我只恨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居然连一根玉簪也买不起。”

丁雯低吟道：“原来如此。”

张有脚道：“我们哥俩当年是个穷光蛋！”

丁雯道：“现在好像不是了。”

张有脚道：“现在也是。”

“哦？”

张有脚道：“我们现在虽然偷了很多价值连城的珍宝，却再也偷不回那消失的时光，我可以买一切东西，却买不走二十年前的爱。”

丁雯的眼角竟有些混沌了。

李妙白道：“往事不该回首的。”

“是，回首伤身。”张有脚对李妙白露出了感激之情，说道：“往事应该烂去，感谢你的酒，不然在今日，我又会老去一年。”

一时，便是一年。

也许只有怀念有这般力量。

李妙白清理一下嗓子，正经道：“张出手在哪？”

“英雄谷！”

李妙白困惑道：“他去英雄谷做什么？”

张有脚笑道：“我们哥俩偷遍天下无敌手，好歹也是江湖上一号人物。”

李妙白道：“这不假。”

“所以英雄谷最近有一场英雄会，天下英雄，十之八九会去。”

丁雯道：“我好像听说过。”

“我们哥俩有也在邀请之列。”

李妙白的消息一向不如丁雯灵通，问道：“江湖平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举办英雄会？”

丁雯看向张有脚，具体消息，她可能不知道。

张有脚摆了摆样子，笑嘻嘻的道：“原来你们不知道。”

李妙白道：“你别白喝了我的酒。”

“说是英雄会，其实只不过是绿林人集会，目的是为了一柄剑。”

李妙白道：“剑？”

什么剑，能在绿林中引起如此大的反响？

张有脚淡淡的道：“无情剑。”

丁雯惊道：“便是当年剑圣风流的无情剑？”

张有脚道：“剑圣风流死无所踪，无情剑下落不明，不久前有消息称，风流被他第二十二个情人葬在了剑冢，以她自己和无情剑作为陪葬。”

丁雯激动道：“无情剑在剑冢？”

无情剑是江湖九大至宝之外的第十至宝，失踪百年，得知踪迹，没人会不激动。

张有脚冷哼一声，不屑道：“江湖传言，几个可信？”

李妙白问道：“得到无情剑如何？”

张有脚道：“可斩天下兵器，那是兵器王者，以三流胜一流，若是一流剑客得到无情剑，便可无敌于天下。”

李妙白微微一笑，道：“我去。”

···

···

剑，就像是女人。

随身携带，最主要是，安全，可靠，放心。

男人无论是笑傲江湖，东山再起，少不了一柄剑。

李妙白的确需要一把好剑。

他手里的黑剑很好，各方面都很符合他的标准。

但他总觉得，这不是一柄可以陪他东山再起的剑。

因为当他失败后，先断的是他的剑。

赢了他的剑，才能赢了他的人。

成功前要想失败。

李妙白这种人，有很大几率会死。

他想到自己大概率会死。

所以他需要一柄不会断的剑。

所以他要找一个最凶的女人才会放下浪子的姿态，踏踏实实的结婚！

丁雯听到李妙白说“去”，她没做声。

李妙白说去就去，谁也阻止不了。

吃饭时，味道不对。

不知道是红豆的手艺出了问题，还是丁雯的舌头出了问题。

吃完饭，丁雯冷冰冰的看了李妙白一眼，说道：“我有事，先走，你养好伤，再去！”

李妙白点点头。

丁雯带着张有脚走，在门口，忍不住回头，又说：“我也去。”

李妙白挥挥手道：“知道了，别啰嗦。”

红豆默默地收拾碗筷，问道：“你俩怎么回事？”

李妙白唐进椅子里，喃喃道：“她有病！”

红豆惊讶道：“她有病？”

“多管闲事的病！”

红豆撇撇嘴，低吟道：“你俩都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