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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越看上去并不怎么生气。

此刻不适合生气。

当着女人的面,他需要绅士。

当着无数江湖同道的面,他需要大度。

还因为他刚刚获得了满足,无论是精神和还是肉体,他已得到了彻底释放。

他的身躯还没有完全离开马车,他的身后,正有一只柔软的手,拉扯他的腰带。

要命的江湖远没有女人要命。

可他绝不是一个为了女人而丧失斗志的人。

关山越笑了,吩咐侯斌道:“你下去。”

侯斌悻悻,不敢发作。

作为最忠诚的仆从,他的任务是听话。

洪武洲有一双毒辣的眼睛,这双眼睛让他看得见很多江湖上别人无法看见的东西。

他看见了半截莲藕般的手臂出现在关山越的身后。

他会心一笑,开始了回想。

想当年,他是不是也曾年少轻狂,抱着一个如花的女人,遗忘了梦想?

洪武洲是位成功人士,没人能够反驳他不够成功。

三刀门在江湖上拥有了一定的地位。

关山越对他不能不尊重。

关山越微笑着,对洪武洲说:“洪掌门,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洪武洲朗声大笑道:“老夫已喝了半个时辰的茶,何妨在等关城主一会儿。”

“多谢。”

关山越钻到车里,帘子落下。

果然只有“一下”,关山越出来了。

洪武洲表情吃惊,难以置信道:“关城主真够守时。”

关山越跳下车来,落地刹那,便心头一震,感觉不妙。

他双腿已飘。

无论是敌人还是女人,今日,无法再战。

小腹处忽然出现尿意。

可他无法再让洪武洲去等。

洪武洲不是他的朋友。

他们一定不是朋友。

洪武洲最多是关山越的老师。

因为洪武洲已老。

老的好处是可以成为别人的老师。

他们走了太多的弯路。

每一处弯都可以让年轻人学习。

关山越恭敬的抱拳,道:“洪掌门,久等了。”

洪武洲只是含笑点头。

等,是为了有事解决。

洪武洲找关山越是因为有事。

办这件事最好的人就是关山越。

关山越在江湖上一向极有用。

茶好了,香气浓郁。

张楚生唤道:“关城主,武掌门,请过来喝茶。”

荒山,野坟,凌冽的风。

三人围炉而坐。

好像三个许久不见的故人。

这场聚会,放在江湖上来看,分量不算小,吸引了很多人关注。

茶的热气,很快消失在风中。

马楚生道:“关城主,喝茶。”

关山越品茶道:“是大红袍?”

马楚生道:“华岳山今年采摘的新茶。”

“很好。”

“我已为关城主准备了半斤,稍后送到。”

关山越笑道:“据说华岳山上的大红袍,生长在绝壁上,每年产量极少?”

“是。”马楚生道:“产量不足一斤,有时还会绝收。”

关山越站起,讶然道:“这我怎敢笑纳?”

马楚生笑道:“此茶,只当关城主这样的人,才能饮得。”

关山越坐了下去,道:“我若不收,便是不给马掌门面子了。”

洪武洲笑道:“关城主若要好酒,我还有些二十年以上的女儿红,可一并送到蔚观城去。”

“这...”

洪武洲道:“关城主不是婆妈的人,我也不是。”

关山越笑道:“是。”

洪武洲道:“所以我就开诚布公了说了。”

“请讲。”

洪武洲长叹一声,道:“相信关城主的消息比我们两个还要灵通,对于山中城最近的动向是了如指掌了。”

关山越喝茶,静默了一会儿,道:“了解不多,还请洪掌门继续说下去。”

洪武洲与马楚生眼神交流,说道:“从去年中秋开始,陆陆续续有江湖同道死于非命,数量达到上百位之多,种种迹象表明,正是山中人所为。”

关山越漫步尽心道:“有所耳闻!”

洪武洲道:“山中人将人命当做儿戏,随意夺取,有违江湖道义。”

关山越点头道:“可据我所知,山中人只杀该杀之人。”

洪武洲哼道:“即便有些人该死,也需江湖审判,轮不到他山中城插手江湖事。”

关山越摇摇头,说道:“江湖很大,山中城也在江湖中。”

洪武洲竟一时无法反驳。

江湖的事,江湖管。

江湖人,人人管。

山中城在山中。

山也是江湖的一部分。

洪武洲急道:“少林寺的木海和尚在上月也死了。”

关山越吃了一惊,道:“木海大师死了?”

马楚生道:“少林寺封锁了消息,想必关城主不知道。”

关山越的确不知此事,他和木海尚能算的是朋友,在拳术一道,木海曾给了关山越不少帮助。

得知死讯,好不悲伤。

关山越的脸色凝重,问道:“二位又是如何得知?”

马楚生叹息道:“数日前,与洪掌门约定同游少林,这才发现不见了木海和尚,询问掌门后方才得知木海大师,早于上个月初八,被人杀死在禅房。”

关山越感觉事情奇怪,又问:“少林何故隐瞒木海大师死讯?”

洪武洲冷哼一声,道:“还不是因为木海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损害了少林的清誉,木棉方丈方才如此。”

关山越表示不信,说道:“我与木海大师,交往多年,对其佛法武功,人品修养,一向敬重,他怎会做出有辱少林的事?”

张楚生呷茶道:“木海大师的确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但他二十岁才出家当了和尚。”

洪武洲接道:“二十岁,大好时光,为什么去当和尚?”

关山越懂了。

他也有二十岁的时候。

二十岁是个容易犯错,冲动的年纪。

···

···

任何一个名人背后都有一段晦暗的时光。

木海如此。

他看破了红尘,正因为,红尘已容不下他。

他三十三岁成名,一人对抗百名悍匪,救下一个村庄的百姓。

三十三岁后,闭关少林寺藏经阁,专习拳术,四十五岁在拳术上大有造诣,带领少林,重回江湖拳术太宗地位。

据说木海和尚的拳术已经进入化境,少林第一,江湖无敌。

在这一点上,关山越最有发言权。

关山越剑术达成之后,改修拳术,因为练拳修身,他曾专程前往少林拜访木海,两人一见如故,关山越在少林寺住了一个月,得到了木海传授,从此后,在拳术上,突飞猛进,但他的拳术,始终达不到剑术的境界,怀疑木海当时猫教老虎,留了一手。

什么人能杀死少林名宿?

木海二十岁之前,又是怎样的人?

茶凉,不宜再饮。

马楚生举杯叹息,继续说道:“木海原来就是个庶民,学习过功夫,家里有些田地,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在他十八岁那年,家里迎来变数,父母先后得疫而死,家中一贫如洗,未婚妻见利忘义,改嫁当地豪门,他一怒之下,杀豪门五十六口,将她的未婚妻剥光了,丢进乞丐窝,最后被几十个乞丐轮.奸致死。”

话了,马楚生问关山越,道:“这样的人,是不是恶人?”

关山越脸色紧绷,毫不犹豫的回答:“是。”

“这样的人,佛收不收?”

关山越说:“看来是收了。”

“这样的人,佛渡不渡?”

“看来是渡了。”

“佛连这儿样的人也收,也渡,佛是不是好佛?佛是什么东西?”

关山越无言。

马楚生道:“二十岁以后的木海,的确是江湖闻名的大师,可他二十年前犯下的大错,足以吓死小孩子。”

关山越淡淡的道:“人,总会犯错。”

洪武洲道“犯错,就要付出代价。”

关山越道:“所以他死了。”

马楚生慨然道:“木海不好杀,能杀死他的人,一定很了不起。”

“所以,杀死他的人是山中人?”关山越道:“有没有证据?”

“没有!”马楚生很坦然的说:“山中人杀人,很少会留下证据,我们同少林寺的和尚将整个禅房里里外外搜遍了,一根毛也没有发现。”

关山越陷入沉思,然后笑了。

“是不是正因为凶手没留下证据,所以才觉得是山中人做的?”

马楚生点头。

关山越道:“二位找我,是希望我对付山中城,为木海报仇?”

马、洪二人对视。

关山越继续说道:“我为什么要为木海报仇,为什么要对付山中城?”

洪武洲道:“木海难道不是你的朋友?”

关山越冷笑道:“你说的是二十岁的木海,还是二十岁后的木海?”

“这难道有区别?”

“区别很大。”

“怎么说?”

“二十岁的木海,杀人全家,将自己爱过的女人,送给乞丐,我没这样的朋友。”

洪武洲道:“所以你不会为木海报仇。”

“不会。”

洪武洲显得失望。

马楚生沉默半晌,幽幽说道:“如果,山中城若来杀你呢?”

关山越道:“我?”

“便是你,蔚观城主。”

“山中城为什么要杀我?”

马楚生冷笑道:“是你说的,人总会犯错。”

关山越一怔,脸色变得难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关山越自入江湖以来,直接,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有多少?

高位之下,必是森森白骨。

关山越有一万个去死的理由。

马楚生道:“江湖自有规矩,山中城本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组织,他们打着惩恶扬善的旗号,大肆屠戮武林,如果不加以阻止,任其下去,那么下一个,可能就是我,就是洪掌门,就是你关城主。”

关山越有些心动了。

他开始认证思考这个问题。

对付山中城难不难?

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他是不是能够承受?

他问:“你说要对付山中城,就像是几十年前那样?”

马楚生点点头。

“几十年前,是不是失败了?”

马楚生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江湖,不是几十年前的江湖,现在的山中城,未必是当初的山中城,此消彼长,我们未必会输。”

关山越笑道:“未必会输,自然未必会赢。”

马楚生无言以对。

三十年前,那场武林浩劫至今难忘。

整个江湖,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门派,联合进攻山中城,双方在深山老林中周旋拉锯,苦战数月,最终折戟沉沙,饮恨败北。

上一任岳派掌门便是死在了那次战斗中,四百多名弟子,只回来了三分之一。

据说山中城经此一战,亦油尽灯枯,人才凋零,江湖和山中城平静了三十年。

那场战斗太过惨烈,成为很多门派不愿回忆的伤痛。

可人是很贱的生物。

越是很疼的地方,越想去触碰。

仇恨像是女人的肉体,不可被淡忘。

关山越起身,朗声笑道:“多谢两位的茶,晚间我将在此地设宴,还望两位光临。”马楚生道:“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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