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越一直很要身份。
与众不同的身份,那种在表面看起来就必须高人一等的气派。
他把临时的家按在英雄谷。
哪怕晚上就走,他必须要舒舒服服的住一个下午。
在英雄谷最宽敞最平坦的地方,一处简单的院落被建立。
几百个人,一个时辰就可以完成。
宽敞的帐篷被分割出了几十个房间。
甚至还有单独的厨房,洗澡的地方。
关山越又一次成功的证明了自己。
他是江湖的半壁。
特别是当关山越透过窗户看见那些在雪中被懂得瑟瑟发抖的人站在大帐前露出羡慕的眼神时。
关山越体会到了为人的乐趣。
他这一生什么都不想做。
仅是想让大多数的人生气而已。
因为他们得不到,所以生气。
人在愤怒的时候一定会做出很多出格的事情。
为了保护自己,关山越已让侯斌“安排。”
可靠的侯斌,泉阳镇第一剑,从不让关山越失望。
···
···
这是关山越会见的第二十三位宾客。
一位出过名的老游侠。
现在他无名。
因为他足够老。
是被时间丢弃的老垃圾。
关山越却一向对老人很尊重。
他们给予关山越的比书本上的还要多。
坐在宽大的椅子里,屁股下是温暖的白老虎皮。
关山越吹散从杯中升起的热气,呷了一口茶,看向对面的老游侠,淡淡的笑道:“在这碰到你老人家,我还有真有点不信。”
老游侠笑道:“我也不信。”
他继续说下去:“我应该躺在坟墓里才对。”
“为了无情剑?”
“不是。”
关山越仔细的盯着老游侠,看出他快要死了。
他的面部是毫无生气的颜色。
他的表情是一副将死之人的淡漠。
他的骨头和皮之间好像没有一点肥肉。
一个快死的人,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迈动脚步?
关山越很诧异。
老游侠笑道:“你不用感到奇怪。”
“哦?”
“你当然看得出来,就算是有人把无情剑送给我,对我也是无用。”
“好像是的。”
“我明年开春就死。”
关山越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明年春天是我的生日,正好是八十八岁,我死也讨个吉利的数字。”
关山越问道:“您老准备怎么死?”
这时,老人拿出了他的剑,爱抚着说道:“要么别人给我一剑,要么我给自己一剑。”
关山越看着让吃力的动作,问道:“你还提得动剑?”
“提不动了。”
“那如何出剑?”
“我活了这么久,剑已在心中。”
剑在心中?
剑如何会在心中?
剑伤不伤心?
心是不是已死?
关山越紧张的喝了一口茶,问道:“你来找我是?”
老游侠道:“办事。”
关山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在数十年间,关山越帮助了很多个朋友,轻松的解决棘手的事。
他极少为难。
但是这一次,他知道,一定很难。
给一个要死的人办事,并不容易。
关山越无法拒绝一个死人的要求。
距离春天不远,这可能是老人生前最后一个要求。
还因为这个人,教过他一招剑法。
一剑胜万剑。
没他,关山越不可能在剑法上得到江湖上的尊重。
老游侠一生用剑,剑已入魔道。
关山越不敢沉思太久,说道:“我办。”
老游侠微笑道:“你不问问是什么事?”
关山越坚定的说:“不问。”
老游侠很满意,淡淡的说:“当初,你为突破剑法瓶颈,踏破万里寻我,跪在我门前,七天七夜,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一定能行,这才传了你一招。”
“所以我还未感谢老师。”
“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是。”
“去帮我找一个人。”
“谁?”
关山越注视着老游侠。
老游侠目光凝住,灵魂仿佛出窍。
半晌,老游侠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
关山越惊讶,道:“不知道?”
老游侠好像很累似的,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他喜欢喝酒。”
“喜欢喝酒?”
“也许他已经把自己喝死了。”
“那就是喜欢喝酒的老头儿?”
“他和我差不多老。”
“还有吗?”
老游侠又陷入了思考。
看来,他对想找的人,印象不多。
是不是他们很久不见?
他们是朋友?
是仇人?
是兄弟?
关山越不敢多问。
老游戏从神游中走出,缓慢起身,一点点的直起腰,道:“就这样,你去找吧。”
“是。”关山越苦笑。
老游侠要走。
关山越追出去问:“您去哪?”
“江湖。”
关山越诧然道:“这里难道不是江湖?”
“不是。”老游侠道:“打打杀杀才是江湖,我走出去,才是江湖。”
关山越不解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不开心的地方。”
关山越受到了惊吓,道:“您老不开心?”
“我这个人很讨厌,人情世故。”
说完,老游侠已走出了大帐。
关山越呆立当场。
他恍惚懵懂,帐里帐外,好似真不是同一个天地。
帐外的山风,吹起了老游侠的素衣。
他浑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以一种健康的步态迈向远处。
他走过年轻人的身旁,弯下去的腰背,毫不起眼。
他来到一处大石头边上,放下宝剑。
坐下,仰头看天。
雪停,乃晴空。
没有思想。
晴天,无念。
阴雨是不是多念?
其实也无念。
念,无处不在。
它在心中,是一种执。
就在这时,关山越也披衣出来。
帐外立着一人,傻头傻脑,呆呆地看着远处。
“白桦。”关山越顺着白桦的眼神望去,看见了落寞的老游侠,他问:“你是不是在看他?”
白桦问道:“他是谁?”
“一个要死的人。”
“他好像很孤单?”
“是的。”
“他为什么孤单?”
“因为他是个男人,很优秀的男人。”
白桦摇头,表示不认同。
关山越冷笑道:“你找我有事?”
···
···
江湖如果不流血,那就成了遍地屎的羊圈。
所以江湖要流血。
血是红的。
与雪的白色很配。
白桦凑近关山越,说:“玉面侠王小波一炷香之前死了。”
关山越诧异道:“是用女人刀的那个王小波?”
“是他”
“谁杀了他?”
“宋小海。”
关上越怔道:“他们是不是朋友?”
“是。”白桦说:“他们不仅是朋友,更是兄弟。”
江湖上有一种有情,叫过命的交情。
王小波和宋小海就是这种朋友。
他们曾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形影不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建立了兄弟般的情谊,成为江湖上一大标榜,被人津津乐道。
关山越很不解,宋小海为什么要杀王小波。
“宋小海在哪?”
“还在原地。”
“去看看?”
白桦道:“你现在去,只能看见宋小海的尸体。”
“宋小海也死了?”
白桦道:“我亲眼看见,他杀了王小波之后,表情痛苦得要死,然后立即挥剑自刎。”
关山越一定要去看看。
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夸张的事。
江湖上也很久没有上演那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壮举了。
到了地方,关山越看见了一座挖空的老坟,两具尸体。
有个汉子看见关山越来了,忍不住摇头说:“关城主,你说,这俩人,又是何苦来哉?”
关山越知道此人是绿林中的一个好汉,名叫杜瑞,与王小波和宋小海关系密切,问道:“他们为什么打?”
杜瑞叹息道:“宋小海从小就是个孤儿,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放弃寻找自己的出处。”
关山越道:“哦?”
杜瑞走到了坟前,在翻开的泥土里找到了一段黄色的枯树枝。
关山越看得出来,这是一截死人骨头。
杜瑞道:“这就是宋小海的祖宗。”
说完,杜瑞又从王小波的尸体边找到了一柄短剑。
“这柄剑就是宋小海祖宗的宝剑。”
剑来到关山越的手里。
剑柄处有一个“庄”字。
关山越问:“宋小海原来叫庄小海?”
杜瑞茫然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帮助他们挖坟,当王小波找到这把剑的时候,两人就发生了争执,随后,宋小海大叫‘王小波你给我放下。’王小波不听,继续挖,宋小海大叫‘你挖到了我家的祖坟’,随后,两个人扭打起来,宋小海亮出了宝剑,王小波把脖子送到了剑下,一命呜呼,杀了人之后,宋小海痛苦至极,选择自杀了。”
关山越认真的听着。
杜瑞又问:“现在怎么办?”
关山越想了一会儿,淡淡的道:“他们有家没有?”
“宋小海有家,王小波没家。”
“你是说,宋小海有妻子,王小波没有?”
杜瑞很肯定的说:“没有”
关山越点点头,道:“王小波和宋小海真的形影不离?”
“王小波就住在宋小海的家里,一住三年。”
“把他们埋了吧。”望着杜瑞的冷脸,关山越微微道:“我出钱。”
杜瑞笑了。
立刻还是工作。
一盏茶的时间,江湖上已经再也没有王小波和宋小海。
往事随风。
还剩下一丝困惑。
回去的路上,白桦忍不住问关山越:“那真是宋小海的祖坟?”
“是。”
白桦讶然道:“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关山越露出深沉的微笑,道:“谁也拦不住宋小海要认祖宗。”
白桦道:“就算挖了祖坟,也是无心之举,杀兄弟,不应该呀。”
关山越笑道:“该杀!”
看着白桦困惑不解的神色,关山越继续说:“兄弟的祖坟可以挖,但是兄弟的墙角不能挖。”
“什么意思?”
关山越露出不屑的目光,开始怀疑白桦的智商。
然后,关山越问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对你朋友的妻子,是不是产生过想法?”
产生过。
但是不能说。
白桦脸色苍白,一时缄默。
大多数的男人都对朋友的妻子产生过睡觉的想法。
从原始开始,动物的本能就是占据别人的妻子。
后来,人有了道德。
在关山越看来。
王小波必死。
宋小海必须杀他。
说不定宋小海的妻子已经和王小波睡过。好几次。
关山越是个男人,太懂男人。
正如十八岁那年的午后,他把手塞进了自己的裤裆,幻想自己的美妙的嫂子赤裸的躺在他的身旁。
这样死,不应该。
可是不这样死,又不是男人。